目的地很快便找到了,一间茅草屋孤零零立在岸边,与周围保持着一定距离。外面用篱笆院墙围着,院中载着萝卜黄豆等物,这个时节,长得正是茂盛。程大雷深吸一口气,望着粗疏的篱笆门,竟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不见已有许多年,各人都有各人的遭遇,如今的身份截然不同。程大雷也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态度面对一枝桃。带着一枝桃离开长安城,虽然有些困难,但也并不是办不到。到了凉州,程大雷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无论如何也能给她一个安稳生活。程大雷忽然一怔,他看了一遍,篱笆门半掩着,并没有那方八卦牌。程大雷心里一颗石头落地,伸开双臂推门而入。徐神机与刘发财跟在他后面,三人脚步发出咚咚声响,门内也无人回应。程大雷走到茅屋前,屈指敲门。屋内依旧没人说话,门却被程大雷敲开一道缝,程大雷将门推开。看到屋内的景象时,程大雷整个人呆住,身后的徐神机二人表情也变得错愕。屋内的陈设很简陋,无非一张床,一张凳子,一副碗筷。此时凳子倒在地上,一条腰带顺着房梁挂下来,一枝桃的尸体孤零零挂在上面。一方八卦牌搁在枕头旁。……程大雷将门掩好,退出茅屋,立在院子里,望着天上月色,唏嘘长叹,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自己的出现促成了一枝桃的死。这些年,一枝桃过得并不愉快,中间怕是还发生过一些龌龊事。如果程大雷还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二人或者还可以相依为命。若有一碗粥,一枝桃绝不介意分程大雷半碗,这便是二人的交情,也是程大雷为何会承认一枝桃是自己的朋友。但程大雷已经不是昨日那个山贼,他已走到帝国权力最中央,马上就要进一步,成为高高在上的凉州王。今夜楼船之上,程大雷说话所有人都必须闭嘴,但一枝桃不过是个擦拭地板的奴仆。换句话讲,如果一枝桃依旧是青楼花魁,程大雷需要沿街行乞,他真的能将缺口的破碗递到一枝桃面前么。人总是不愿意在朋友前展示自己的不堪。如今明月在天,月影在水,清风摆着萝卜的叶子,程大雷立在院子中央,茅屋床上搁着一具刚刚香消玉殒的尸体。卖药郎皮三不知何时靠近这里,在远处张望着小院。程大雷招招手,唤他过来。“爷,是桃婆子不在家么?”“在。”程大雷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在。”皮三皱起眉头:“爷说这话让俺糊涂了,那究竟是在不在?”程大雷叹口气,挥手让刘发财过来,取出五十两银子塞到皮三手中,道:“好汉,托你一件事,找一口柳木棺材,好生将她安葬。”皮三一惊,慢慢又叹口气:“包在我身上,爷放心,我一定好生安置这件事。爷,您还有没有其他吩咐的,将她安葬在何处?”程大雷道:“她生前爱晒太阳,你找块向阳的地方,她身子骨寒,受不得冷,离水远一些。”说着,程大雷忽然坐到地上,整个人呆呆的。脑海里又想起与一枝桃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被仇人追杀躲在庙里的香案下,一枝桃正在烧香,程大雷探出个脑袋,吓得一枝桃一惊,手中的大香差点烫着程大雷的脑袋。伊人已逝,清风流水,声声呜咽。皮三不解的看着这一幕,这人虽然模样凶恶丑陋,但看他的衣着气质,必定不是个普通人。可如今坐在地上,六神无主的样子,像和自己是同一类人。……满庭芳向来是个热闹的所在,只要过了正午,便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不过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在满庭芳后面,还有一座清净院落。两扇黑漆门经常紧闭,只是偶尔才打开。满庭芳的花魁便住在此处。今日小院前出现两个人,程大雷和刘发财相伴而行。“大当家,今日怎么不带徐军师?”“喔,他上不得台面,今日我们是来做正事的。”“打听当初是谁害了那姑娘?”程大雷点点头:“去吧,上前叩门。”刘发财答应一声,握紧拳头重重擂门。大门吱呀呀大开,一个老仆咧嘴道:“吵什么吵,大白天报丧么?”相比之下,刘发财的确比徐神机机灵。他不动声色塞过去一块银子,拍拍老仆的肩膀,道:“劳驾报告你们家姑娘,说一个姓程的求见,她会开门的。”刘发财的态度不卑不亢,又兼程大雷的衣着气质并不像普通人,于是老仆的态度好了许多,再也不敢摆脸色。程大雷和刘发财立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等着,也不知那玉雀会不会过来开门。“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喝,程大雷下意识转过身来,表情忽然愣住。只见一儒生长衫的『清秀公子』立在自己身后,一双月牙弯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程大雷叹了口气,道:“好久不见,你这女扮男装的手段可还是一样拙劣呐。”『清秀公子』抬起腿踢了程大雷一脚,以程大雷的身手竟然没有躲过,或者根本没有去躲。“好你个程大雷,刚到长安就想着逛青楼呐。”能对程大雷直呼其名,也就是李婉儿。程大雷笑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地就不能来了。”李婉儿冷哼一声,昨日李行哉回来后,对她添油加醋一说。她耐不住性子,便找到程大雷的住处,又听了徐神机的话,方才找到这里。本以为程大雷会不认账,没想到他竟坦然承认了。这令李婉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嘿,想见人家姑娘,小心姑娘不见你。”李婉儿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声音刚落地,就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程当家在哪里,程当家在哪里,奴家不知程当家驾到,还请程当家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