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斗一开始,程大雷便忽略了陈德山。他确实没有想到,陈德山此刻还在战场上,更没想到,陈德山现在仍活着。蹲在地上,扶住陈德山的肩膀。见他胸口溢出一摊血,将前襟染红。面色焦黄,气息奄奄,显然已经命不久矣。“牛将军……程当家……”程大雷点点头:“老汉,你说,我在听着。”老汉剧烈的咳嗽,咳出一阵鲜血,他极力想说什么,但声音十分微弱。程大雷将耳朵靠在他嘴边,认真倾听他最后的遗言。“那坛酒……”老汉用尽最后的力气:“要烫一烫才好喝。”程大雷一怔,老汉伸出的手已经无力垂落。等程大雷回过神来,他睁大眼睛,气息已绝。程大雷的手扶过他苍老的脸颊,为他阖上双目,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地上。崔白玉、徐神机立在程大雷身后,周仓、花荣、杨志也在一旁,却不知这老汉的来历,一时无言。从一开始,包括程大雷在内的三人,都未曾完全信任过程大雷。这当然是乱世生存的本能,而从骨子里来说,三人谁也不相信世上有善人这种生物。如今看来,或许是程大雷错了。“大当家……”徐神机轻轻换了一声,此刻他也有些六神无主。程大雷却已回过神来,道:“将老人放在马车上,回陈家庄。”几人将陈德山的遗体搁在马车上,程大雷在马车上守着,徐神机马鞭一扬,几人又重新返回陈家庄。离开本没有多少路程,回去的路倒是也快。不多时,一行人已来到陈家大门前。程大雷患病之躯,但仍挣扎着从马车上下来,立在陈家门前。看着面前的连绵庄院,程大雷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面对陈家人。他挥挥手,冲徐神机道:“唤陈家人出来,如果他们愿意,就随我们一起到凉州。”徐神机上前扣门,老仆陈忠从里面出来,一见到陈德山的尸体,眼圈便已经泛红,老泪啪啪往下落。但他同样也明白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强忍住泪水,唤了几个家丁出来,将老人的尸体抬入家中。徐神机靠近,将程大雷的意思说了。兵荒马乱的世道,陈德山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陈圆圆。她毕竟是女儿身,未必支撑得住这么大的陈家庄,也未必能挡得住山贼兵匪的骚扰。凉州毕竟是程大雷的地盘,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程大雷自量还是有能力做到的。陈忠认真听完徐神机的话,最后点点头道:“我会如实告诉小姐,诸位稍等。”程大雷一行人等在大门外,程大雷其实有些不敢面对陈圆圆。陈德山毕竟是因他而死,如果不是程大雷小人之心,多少给陈德山一些照应,他或许就不用死。人死不能复生,程大雷能够做得也便是为陈家庄做一些事。等了好久,大门内隐隐有哭声响起,又过了一会儿,陈忠方才从里面出来。他冲程大雷拱拱手,道:“牛将军,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家小姐说了,物离土贵,人离土贱,陈家世世代代守着此地,也不想轻易迁徙。”“可兵荒马乱……”陈忠摇摇头:“求人不如求己,老爷留下的家产,小姐总是想守住的,牛将军请回吧。”话说到这个地步,程大雷说再多也无用。他不仅错看了陈德山,同样小看了陈圆圆。程大雷摇头叹口气,冲陈忠抱拳行礼:“我不姓牛,在下程大雷,有事去凉州找我。”“程大雷……”陈忠虽然知道程大雷来历不小,却也没猜出来他是谁。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忽然一怔,天下同名同姓的不少,可看他说话做事的气度,该不会是传说中那位吧。如此,也怪不得他敢说出庇护陈家的大话,的确,身为凉州之主,他有说这大话的资格。等他再回过神来,程大雷已经跨上马车,一行人离开了陈家庄。说也奇怪,自从花荣三人出现后,一路顺风顺水,再未遇到敌人的阻拦。徐神机驾车,程大雷和崔白玉坐在马车中。崔白玉看着程大雷,她生性冷漠,况且,她见过太多死人,也不会因陈德山的死乱心。倒是程大雷心事重重,手指轻轻敲着那坛酒,皱眉沉思,却也不知在想什么。若说杀人盈野,双手沾满鲜血的程大雷会因一个陌生人的死而心事重重,岂非太可笑些。“崔姑娘……”程大雷突然开口,却是令崔白玉恍然回过神来:“程当家有事?”“你觉得,我算个好人么?”听到这个问题,崔白玉忽然想要。在帝国,程大雷是可以令小儿止啼的,多少人心心念念就是此生杀程大雷。这次回凉州的路上,能够聚集四五百人的复仇队伍,这还仅仅是一部分而已。还有更多人想赶来而赶不过来。程大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我当然知道你想些什么,我一直也知道自己不算好人,但我总以为,某些该守住的东西我还是守得住的。可现在看来……我体内的血或许越来越凉了。”崔白玉顿了顿,与程大雷相处已经有些时日,如果说程大雷当真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或许也是不对的。“崔姑娘,有些话一直想说,今天或许是个机会。”程大雷很少如此严肃,崔白玉也不得不认真起来:“程当家有话请讲?”“生在这倒霉的世道,很多事我们都做不得主的。崔姑娘身边有很多人死,我身边也有人开始死了。鱼洞真、陈德山……以后怕死的人会越来越多。崔姑娘有相国之能,我身边的确缺少这方面的人才,如果崔姑娘愿意助我,或许最后就可以少死几个人?”崔白玉忽地明白了程大雷话中的意思:“你要我辅佐你?”程大雷点点头:“是真的辅佐,不管崔姑娘愿不愿意承认,我们都已经站在一起了。”崔白玉皱眉沉思,道:“如果我不答应呢?”“杀了。”程大雷简单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