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从黎明开始,一直持续到正午,头顶瓢泼大雨,脚下血流成河。干旱许久的望川口,迎来一场久违的甘霖。口里口外,尸骨堆积如山。所谓尸山血海,不过如此。普通人纵然只是看上一眼,怕会将苦胆都吐出来。然而双方士兵就是顶着这样的压力冲锋。战场,果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戚继光站在高台上,手中血旗为号,前进,后退,左翼冲杀,右翼掩护……各队将军接受到号令,再传达给小队,小队长再传达给每个士兵。这是一支千锤百炼出来的队伍,他们北上抗击过戎族,下海都过恶贼,同样,也与江南兵交过手。在戚继光的一手调教下,虽千万人,有千万只眼睛千万只手,但却只有一颗心。如今的戚继光,万眼万手万人敌。战争持续到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诡计花招,唯有用鲜血和人命死拼,用尸骨堆积出一场胜利。李行哉冲杀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霸王点金枪,长枪所到之处,收割人头。徐问天紧紧跟随在他左右,帮他阻击前后左右的敌人。就算一朝天子,都可以拼命厮杀,手下士兵自然同仇敌忾,气冲斗牛。洪了不懂李行哉,他怎可能是只懂鸡鸣狗盗鬼蜮伎俩的鸡贼之徒。他体内流淌着李氏皇族的血,他生来便高人一等。他不是不懂堂堂正正的打法,现在他就冲杀在队伍最前方,以君临天下的气概。望川口外,洪了居中指挥,身后战鼓擂响,他一身紫衣,此刻已经被暴雨淋湿,长发披肩,颇有仙人气概。李行哉是被逼到绝路,只能背水一战。而洪了是求胜心切,一样战意盎然。双方都没有半分侥幸,都对胜利势在必得,于是,前进,前进,前进……但渐渐,洪了皱起眉头,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有些事情,同他事先想的不太一样。碍于地形限制,江南兵无法全然派到战场上,可单单在谷口一地,却是少数士兵迎战多数敌人。兵力强弱忽然被逆转过来。眼前已经没有办法可想,只能顶着李行哉的狡猾诡计向前冲锋,一旦打开突破口,胜利便将被自己摘取。“传告三军,许进不许退,谁人后退,前队斩后队,兵退将斩兵,将退兵斩将。”洪了下了严令,另外一方面,分出一队人马,绕到望川口后方,给敌人背心插上一刀。不过,从背后入侵望川口,根本没有成型的道路,地形崎岖难行,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只希望还来得及。想到这句话,洪了心底咯噔一下。有这个念头,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承认,这场仗自己已不可能有胜算。不,不可能。他心中强遏制自己不要这么想,自己兵多将广,粮草充沛。三日下三城,天下扬名,李行哉曾被自己追得丢盔弃甲,宛若丧家犬一般。明明胜利的果实自己已经垂手可得,为何李行哉摇身一变,要成最后的胜者。『必须在望川口前劫杀李行哉,一旦他进入望川口,绝不可轻举妄动』和珅的话言犹在耳,一开始洪了对这话赶到不屑,现在已经是惊心动魄。为何他料到李行哉军必然进入望川口?洪了必须沉下心来,认真思考这次行动。自己对于望川口的地形,的确欠缺考虑。这里是囚龙的牢笼,何尝不是保护他的盾牌。仗着望川口的地利,十万大军行杀戮之事,的确可以将江南兵的性命收割殆尽。想到这里,洪了额头冒出冷汗,他越想越是后怕,许多事情或许一开始便被和珅猜中了。内心深处有与和珅比较的想法,但和珅绝对无此念头,单单从这一点出发,便可以证明他同和珅有一定的差距。到现在,洪了也必须承认这一点。但,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需要撤离与东海军的战斗,隐忍不发,自己仍旧可锁定胜局。毕竟丢了三城,成了无家之犬,长久下去,军心必散。真正拖不下去的其实是李行哉,可自己求胜心切,却是巴不得与对方决一死战。所以,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错了,错了,许多事情都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洪了只感觉头晕眼花,大雨淋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现在,自己必须撤离战场,否则必败无疑。然而,有一个尴尬的事情是,自己刚刚才传告三军,许进不许退。眼下又传令撤退,手下士兵会如何想。朝令夕改,乃是兵家大忌。必须撑下去,用无数性命往上填。东海军,壁垒虽强,但未必打不破。只要打破第一道壁垒,自己大军涌进,依旧可以获胜。眼下,洪了就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握着为数不多的筹码,咬牙切齿呼唤一场胜利。可于此同时,胜利女神已将他抛弃,任他在赌桌前歇斯底里。他还算错了一件事,那便是江南兵的战斗意志。江南是鱼米之乡,天下最富饶之地。况很少受到战乱侵袭,这里的人虽不说锦衣玉食,但的确是衣食无忧。他们并不习惯战争,也不习惯死亡。可东海军是戚继光训练出来的,他们过惯了苦日子,也不怕过苦日子。一场血战,双方都死上一千人,东海军会擦掉鲜血继续战斗。江南兵难免就会想,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成片成片的死亡,成片成片的杀戮,江南兵的战斗意志已经被击溃。洪了的命令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他们现在想的不是更多的杀死敌人,而是如何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已经开始有人转身向后,把后背丢给敌人。一传十,十传百,溃逃出现一个口子,结果是无法挽回的。可望川口外堵满了江南兵,他们此刻反倒成了李行哉的防线。厮杀从此刻开始,东海军将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发挥到底,面对转身逃跑的敌人,杀一万人不比杀一万只猪困难。溃败从此刻开始,洪了已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