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不谋一隅者,不足谋全局。从一开始,李行哉的目的便不仅仅是击溃洪了的二十万江南军。如果仅是如此,那么他的胃口未免太小些,楚云生作为这场大局的操盘者,也远谈不上凶狠。胜,便要乘胜追击。望川口除了地形优势,还有另外一个优点。那便是它距离扬州城足够近。加急行军,一路迫近扬州城,趁扬州城防空虚之时,一举将扬州城拿下。李行哉还有一个优势,那便是他的姓氏,他同李星一样都姓李,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的事。假若李行哉可以击败李星,取其而代之,充其量是叔侄间打来打去,外人也不太方面插手。扬州定,则江南定,一旦拥有江南,便可与野原火隔江对峙。那才是真正的决战。相比之下,李行哉才是真正的豪赌客。他推出了手中全部筹码,其情形不亚于火中取栗,要争一线天机。既然敢上赌桌,李行哉就没想着轻松走下去。赢,要拿走全部筹码,输,就输得一干二净。江南一地,李行哉已经准备搏命,但此刻他的对手,仍在梦中,对发生的一切浑然未决。……朱七快马加鞭回到营地,却见诸人都在收拾行囊,这显然是拔营起寨的节奏。他一抬眼,便看到和珅坐在露台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正悠哉悠哉的品茶。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凑过来的小卒,快步来到和珅身边。“先生……”和珅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之缓缓道:“回来了,事情办得怎样?”“启禀先生,属下马不停蹄赶到望川口,果然不出先生所料,东海兵躲进了望川口,属下将先生的话,转告给了洪元帅。”“然后呢?”“然后……”朱七顿了顿,道:“元帅让我转告先生,前线的事他都有考虑,不需和先生操心。”说罢之后,悄悄观察和珅脸上表情,却发现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沉默半晌后,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走之后我才想到,不让你去还好,一旦将信送到洪了面前,怕他更会一意孤行。”和珅顿了顿:“年轻人太急于证明自己,往往会欠缺考虑。”朱七也不是傻瓜,当时便读懂了和珅话中的意思。他愣了愣,道:“该不会吧,咱们的兵力远强过东海军,现在他们被困在望川口里,那还有翻身的力气?”和珅摇摇头,道:“兵者之争,无非天时地利人和。望川口易守难攻,东海军占了地利。走投无路,背水一战,此胜一;江南兵意志薄弱,遇难则退,此胜二;况且洪了这个人毕竟太年轻些,此胜三……”朱七一楞,恍然意识到和珅实在教导自己,忙记在心里。他是个求上进的人,借着和珅给他走的路,他自然要走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自家大哥立在和珅身后,却是眼观心,心观口,不发一言。“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军想要获胜怕是不太容易了。”“何止不太容易,简直必败无疑。”和珅抚掌叹息:“李行哉有此三胜,我军便有三败,况且领军的统帅又是洪了……”提起洪了,和珅无话可说,只剩摇头叹息。本来,和珅对洪了还是蛮有好感的。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但其不骄不躁,待人彬彬有礼,是个做大事的苗子。但这仅仅是第一眼印象罢了,第一印象往往是靠不住的。在其宽厚待人的外表下,完全是小肚鸡肠。本事无有多少,脾气却是蛮大,年轻人该有的缺点他一个不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李行哉的对手。关于李行哉,和珅太了解了,看上去粗枝大叶,内里却是狼子野心。而他那些坎坷的经历,正是洪了最缺少的。“算下了,你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开始了,再有不久,我军便是破败的下场。”朱七吓了一跳,和珅的话未免太吓人了。战场上的胜负,来得就是如此迅猛么?朱七虽然一直随和珅在前线待着,但他还未亲自参与过战斗。现在,却是对战争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先生,那咱们该做什么?”朱七问道。和珅拍了拍手,有兵丁带上来一人,一张脸血肉模糊,已看不清楚原先模样。朱七初时不认得,仔细一看方才认出,此人正是原先鳄鱼寨的首领,外号鬼头蛟的苏奋便是。鬼头蛟一出现,便大呼小叫,口口声声道:“大人饶命,饶命,我真没有出卖过您呐。”朱七不忍直视,朱老大也将头侧到一边。和珅冷笑道:“此人曾被李行哉所擒,后又无缘无故被放了出来,他不知自己已中了楚云生的奸计,对自己被擒的事一字不提。”“大人,属下被擒不假,但的确没出卖过江南。”“你有心隐瞒,目的是自保,我不是不能理解。我本是个宽厚人,你若实话实说,我未必会拿你怎样,可你不该隐瞒……”看着鬼头蛟一张脸,再联想和珅口中的『宽厚』二字,实在让人不寒而栗。“楚云生那里有个将军的位置等你,洪了要给你请功,可惜你不该自作聪明。从没有人能瞒过我的眼睛。”和珅盯着鬼头蛟的双眼,慢慢道:“我这一双眼可以看破人心。”和珅身后的朱老大已经垂下头去。和珅随意挥挥手,士兵将鬼头蛟押下去,他大呼小叫的呼救声已经渐渐听不见,直到嘎然而至。朱七此刻才发现,押着鬼头蛟的士兵,竟是原先鳄鱼寨的王大虫。和珅对人心的把握,用人之强横,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先生,我刚刚看到,士兵们都在起营?”朱七想把这件事忘掉,换了一个话题。和珅点点头:“洪了兵败之后,我们在这里也无事可做,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敢问先生,咱们要去那里。”“该去与李行哉较量较量了。”和珅长身而起,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