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何来惊雷作响?野原火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满目不解。这雷声是从哪里来的?初闻如万马奔腾,细听若天雷翻滚。不知为何,野原火隐隐约约觉得这雷声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回过头,只见西北方向,天地相接处泛起一道白线。白线越来越近,所有人都与野原火看向同一个方向。无数张脸几乎是同一表情,初时困惑,随之皱紧眉头,紧跟着睁大眼睛,眼神里写满恐惧。是水!怪不得这雷声隐隐有些熟悉,因为这已不是野原火第一次听见。上一次,是在青牛山……记起这一点后,野原火肚子里一阵阵干呕,眼神恍惚,似乎无数鬼影尸骸向他扑来。倒是白无双反应更快些,急忙下令,挥舞着双手喝道:“避开,避开,上岸避水。”二十万人的队伍,人挨人人挤人在一起,白无双年迈苍苍,声音有些无力,他的话也传不了多远。这水线的速度比声音更快。来得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响,诸人眼前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双脚踩的不知是陆地还是水面。很快,潮水便如千军万马奔腾至六瓶湖,与戎族军队狠狠撞在一起。戎族自诩马上无双,野战无敌,但面对这天地之威,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六瓶湖本就是大江的一道支流,地形凹窄,水流进此地出去不得,便成了六瓶湖。宛若玉瓶倾倒,水色比天色更蓝,确实是江南一处美景,鬼斧神工的造化地。许久之前,李行哉便开始盘算这一策,在上游筑堤断水。马孟起从白虎寨逃走后,并未去其他地方,而是守卫上游的水源。现在是夏季,江南一地雨水又多,只不过因为马孟起筑堤断水,六瓶湖的水量有少无增。今天,老天把欠六瓶湖的水量都还了回来。只是苦了戎族士兵。大水浩浩荡荡,从上游冲刷下来,将大军冲散。有人手忙脚乱登上大树,有人踩在石头上,有人发疯般往高地躲。此刻,李行哉领军冲杀过来,对侥幸上岸的戎族进行赶尽杀绝。不仅仅是李行哉,还有马孟起,花木兰,戚继光、徐问天等人。大家心里受够了委屈,心中都憋了一口气,现在正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日子。李行哉事先确定的战场,从来不是落凤城。这场战争,他完全复盘了当年程大雷在青牛山的战斗:先将敌人引入险地,再借天地之威,引大江之水消灭戎族部队。至于落凤城,无非是一个诱饵而已。此战,李行哉还借鉴了楚云生的打法。当初消灭李星的队伍,便是先放弃落凤城,诱敌深入。落凤城既然已经放弃过一次,为何不能放弃第二次。当然,李行哉不是程大雷,程大雷不会以十余万人的性命为诱饵。但这对李行哉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从这个角度讲,李行哉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南军在大河两岸展开厮杀,堪称痛打落水狗。戎族能逃上岸的十不存一,现在已被大江之水吓破了胆。面对江南军的追杀,要么是疯狂逃窜,要么是原地等死。杀戮持续了三天三夜,杀敌无算,李行哉双手沾满鲜血。等到这一日夜里,李行哉手中拄着长枪,忽然坐倒在地上,双眼一黑,昏迷了过去。徐问天刚忙将他扶起,轻拍其后背,方才将他唤醒。“陛下,你没事吧,陛下……”李行哉表情呆滞,双目空洞。目光呆呆的望着前方,忽然大哭三声,随之大笑三声,声音如鬼哭狼嚎,表情狰狞恐怖。徐问天有些害怕,不知李行哉为何而哭,也不知李行哉为何而笑。李行哉一哭李家列祖列宗,二哭牺牲的十万江南军,三哭是为了野原火。笑,则是为此战而笑。持续大半年的厮杀,他的心脏一直提着。泼天大胆定下这计谋,至于能否成功,李行哉心中也不知道。无非是铤而走险,火中取栗。假天之幸,此战能成,那十万江南军没有白白牺牲。可惜了野原火……想起野原火,李行哉突然站起,恢复了精气神。“野原火的尸体找到了没?”“启禀陛下,暂时还未找到。”“继续找。”李行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洪水爆发时,野原火侥幸随白无双等人一起逃生。现在他手下只有几十人而已。战场瞬息万变,胜负来得太过突然。不久前,野原火手上还有百万大军,但现在便只有几十残兵败将。从六瓶湖逃出来后,野原火就像丢掉魂儿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路上一句话不说。这一天夜里,明月在天,清风在怀,倒是怡人的景致。但野原火白无双等人自然无心欣赏。深夜里传来一阵阵咳嗽,伴着身边的流水之声更显呜咽。白无双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现在也不过是勉强撑着而已。“陛下,您需打起精神,咱们回到江北,重整旗鼓,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野原火在江北仍有大量军队,他们驻扎在大江北岸,等着野原火的命令。若能回到江北,野原火麾下仍能聚齐大军。“重整起鼓,东山再起么?”野原火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生机:“军师,我累了。”白无双一怔,看着野原火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在青牛山是,野原火曾经死过一次。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如孤魂野鬼一般在世间游游荡荡,不知自己为何而生,不知自己要去那里。直到遇到李行哉,算是李行哉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现在,李行哉又要将这条命收走了。明月在天,流水呜咽,野原火有些恍惚。他看着滔滔河水,恍惚又看到青牛山那条从天而降的天河。或许,自己原本已经死在青牛山那座山谷中,逃出来的不过是一只游魂而已。飘飘荡荡,无家可归。现在,自己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