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哉迟疑片刻,随即立刻醒悟过来。慌慌张张奔到程大雷面前,双手托住他的肩膀。“程王兄,当真折煞朕了。”程大雷双手捧拳:“城中戎族已除,恕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臣率凉州兵将恭迎陛下入城。”“朕许过王兄,可以面君不跪,今后你与朕兄弟相称,不可多礼。”李行哉拍了拍程大雷肩膀:“来,你与朕相携入城。”这一拜,便是君臣之分。程大雷示意自己没有争天下的心,李行哉愿于其以兄弟相称,共治天下。这既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做给彼此看的。君臣之分,也是君臣之心,勾心斗角,深渊难测。李行哉不管不顾揽住程大雷肩膀,要与他相携入城,程大雷往后退了半步,示意不敢行在君先。长安城内部的敌人本就被蛤蟆寨的人马收拾得差不多,在江南军入城之后,更是若风卷残云一般。戎族从长安城各个城门逃脱,红尘了临死之前订下的绝户计,亏得程大雷反应及时,才没让长安这天下第一城化作废墟。李行哉同程大雷来到未央宫前,李行哉回头看了一眼,拍拍程大雷的肩膀道:“王兄,你看,天已经亮了。”程大雷回过头来,望东方看去。只见一轮红日跃上天幕,红光万道洒落长安。长安城的火将灭未灭,有黑烟熏天。此刻日出时分,长安城宛若布满火红。程大雷轻舒一口气,只感觉浑身骨骼如散了架般疲惫。他长叹一声:“是呐,天亮了。”自从青牛山出世,他与李行哉各有一番经历,历劫无数,一路走来,都是将脚步踩在刀刃上,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境地。走到今日,有些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破城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李行哉麾下的江南军已顺利接管长安城,程大雷麾下的蛤蟆寨人马,除了少部分仍留守长安城外,其他人已退出城外,暂时驻扎在陵川城。李行哉是被琐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程大雷却是乐得清闲,一人在城中闲逛。大战之后,百废待兴。这场乱世,长安城受苦受难颇多,好在现在战争结束了,城中百姓可以从过往的噩梦中走出来,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恢复生机。程大雷只穿了一身便衣,正帮一户人家休整房屋。将因战争坍塌的废墟清出来,担水砌墙,让房子多少像个人住的地方。刘悲转了一圈,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程大雷,悄悄将程大雷拽到一旁。“大当家,我想领兵回凉州。”程大雷正端着一支粗瓷大碗,用冰凉的井水冲掉心中的燥意。他不知不觉皱起眉头,道:“继续说下去?”刘悲点点头,看了看左右,道:“长安城的情况不知怎样,我想领一支兵马回凉州,为大当家留下些家底。只要咱们手里有兵,大当家在长安城就不会出事。”程大雷认真想了想,道:“你引兵回凉州,怕李行哉对咱们就有了提防之心。”“大当家以为,现在李行哉对咱们就没有提防么?”程大雷一怔,面对刘悲的反问,他竟不知给如何回答。“无论如何,咱们手里得握着刀。”刘悲认真道:“这些人家要杀咱们的时候,咱们不至于用脑袋来扛。”程大雷沉默半晌,道:“这件事你去办便好,办得仔细些。”刘悲答应一声,告辞离去。程大雷呆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天倒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但程大雷心中却是愁云密布。他最近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难得清闲,但也不代表他闲到把帮人修房子当做正事。他其实并不糊涂,当然知道自己踩在关键点上。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李行哉自从入城之后,便忙得不可开交。可除了一些必须做的事情外,他怕有一多半精力用在程大雷身上。程大雷回到府邸,现在他暂住在原先的将军府。这是李行哉拨下来的,暂时给他做凉州王府。现在身边倒是没几个人,只有刘发财、徐神机、崔白玉几个。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程大雷不会不做安排。“大当家,您可是回来了,刚才皇宫差人送信,要请您入宫。”刘发财迎出来道:“现在人还等着呢。”“宫里来的人。”程大雷呐呐道了一声,所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此刻李行哉要见自己,怕不会有什么好事。“来人与我更衣,我立刻入宫。”程大雷脱下便服,换上蟒袍,命人备马,要随着宫中的小黄门入宫。“大当家,要我陪着你么?”刘发财道。程大雷摆摆手:“这次入宫是有要事,我一个人去就好。”快马来到未央宫前,程大雷下了马,步行入宫。李行哉今夜设宴的地方是宫中的观星楼,这是观天问卜的地方,楼高七层,最高处有一座露台。经历多年战乱,它依旧可以耸立不倒,说来也是一件稀罕事。程大雷一直被引到最高处,见李行哉歪靠在柱子上,有美姬斟酒,歌姬动乐而舞。程大雷快行几步,行了半礼:“臣参见陛下。”李行哉无所谓的摆摆手:“好啦好啦,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做样子给别人看,随便坐,随便坐。”程大雷打了个欠身,席地而坐,道:“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不冷么?”春夏之交,夜风微凉,何况在这观星楼的最高处。程大雷紧了紧衣襟,他一身武艺,已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倒还不怕。只是不知道李行哉怎样。李行哉明显愣了愣,被程大雷噎得够呛,他低声道了一句:“这里看得更清楚些。”程大雷也没有听得很明白:“你说什么?”李行哉没有再回答,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宫娥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火炉,在四壁挂上屏风,不过片刻之间,便将凉风阻挡在外。程大雷心底感慨一声:当皇帝就是好呀,逆转寒暑就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