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文阁直学士,朝请大夫,权太府寺卿吕嘉问从怀州启程抵达开封府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也就是万家地产行大卖房产的日子。吕嘉问原本的职官是知怀州事,怀州又名河内郡,属于河北西路,在开封府的西北方向。所以吕嘉问一行人是从开封府的西北而来,这个方向上的车马行人向来不是太多。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当吕嘉问的车队行到西水门遥遥可望的时候,却忽然停停走走,仿佛龟速一般。坐在摇摇晃晃,缓慢前行的车厢中的吕嘉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撩开车帘说了一声:“停车!”车队嘎然而止,已经上了点年纪的吕嘉问在他的小儿子吕本知的搀扶下,从车厢里面下到了官道上。四下一看,吕嘉问才发现,原来官道上有不少车马在排队,原本可以同时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进的道路现在堵上了一半,只剩下一条车道,所以在变得拥挤起来。不过吕嘉问并没有着急上火——开封府本来就是天下首堵嘛!堵车再正常不过了,在怀州当官的时候,他是想堵也没得堵啊!现在终于有的堵了,且享受着吧。而且能有那么多马车把路都堵上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不是宰执,就是第一等的亲贵。吕嘉问又不是要去当御史中丞,而是去做“忙卿”的——太府寺卿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忙得很,被人称为忙卿。何必去和那些人置气?吕嘉问的目光顺着排成一串的马车队伍的两头望了望,发现它们好像是从西水门那边延伸出来的,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还过了一座架在金水河上的木桥。再抬头往金水河对岸望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栋极为高大的楼房的屋顶。“好高的房子啊!”吕嘉问惊叹了一声。他是几年前被自己所荐的好友邹浩连累(邹浩当时是右正言,反对哲宗废立皇后),被贬知怀州的。在他离开的时候,共和楼还没开工呢。“父亲,那栋房子就是孩儿和您提过的共和楼了,现在出京西去的高官都喜欢在共和楼摆送行宴。”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也参加了去年的春闱大比,不过没有高中。在开封府的那些日子里,他也和人同游过共和楼。“恁般多的车马……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出京?”吕嘉问自言自语地道,“不对啊,现在不是国丧吗?怎还这样?就不怕御史弹劾?”“父亲,不如让孩儿去问一问。”“也好。”吕嘉问点了点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快步走向了一辆看着有点破旧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聊了几句,然后又折返回来了。“父亲,他们不是来给官员送行的,而是来买房的。”“买房?”吕嘉问一怔,“哪儿的房?”“当然是开封府城内的房子了。”吕本知说,“是如今开封府最大的商行共和行在发售房产……最便宜仅售2000缗!”“2000缗?”吕嘉问一摆手,“骗人的……开封府怎么也不管管?”“不是骗人的,”吕本知摇摇头说,“而是三层楼房中的一个套间,好像就是三四间房的样子,修在城北的封丘门内。另外……还有修建在原本都亭驿位置上的连排小楼,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只要2万缗,进士还可以打九折。爹爹,不如我们也去买一所吧?”吕嘉问原来也是个开封无房户!而且他还不仅是在开封府没有“单独”的私人住所,连吕家祖宅都不给住。吕家史称“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这样的家族在开封府城内当然是有大宅子的。可是吕嘉问是吕氏家贼,吕家人都不认他,自然也不让他住祖屋了。而且吕嘉问又是个酷吏,虽然当过许多肥缺,但是不给人开后门,还专门与人为难,自然就不怎么收贿赂了……所以为官几十年,宦囊并不丰厚,又连着捉了两个金榜题名的好女婿,贴出去不少嫁妆。现在要他一下拿出十万八万在开封府置一所体面的宅邸是不可能的,而那种破破烂烂的房子又不入眼,因此住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房子的事情不着急,”吕嘉问捋着胡须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现在好好读书,还怕将来没有房子吗?”“父亲教训的是。”吕本知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却还是想去看看。真宗皇帝说的“黄金屋”肯定不在开封府城内,要不然自家老爹做了那么多的官,怎么还没有开封府的房子呢?吕嘉问转过头望着官道:“六郎,这里离西水门也不远了,我们不如走着去接官亭吧。”他说的“公路”当然不是高速公路的公路了,而是他的大女婿,元丰八年的榜眼,现任国子监司业的刘逵刘公路。刘逵在开封府内有一处宅邸,也不是私宅,而是店宅务分配的官宅。在南熏门外,距离国子监不远。在昨天吕嘉问抵达开封府界的中牟县的时候,就差家人给在开封府做官的大女婿刘逵送了书信,让他在今天中午后在西水门外的接官亭等候。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吕嘉问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堵车上,干脆走着过去吧。就在吕嘉问和儿子一起步行往接官亭去的时候,刘逵正和几个太府寺的官员还有曾布的儿子,刚刚被辟为山陵使从事(给向太后修坟的山陵使是曾布)的曾纡正一边聊天,一边在等候。大家伙聊天的内容当然离不开房子了!现在是国丧嘛,吃喝嫖赌都不适合说,就只能说房子了——国丧不禁止买房炒楼啊!而且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不就是负责卖房子的吗?国子监司业,一副白面老书生模样的刘逵摸着胡须道:“真也没想到,武好古的房子那么好卖,都亭驿才刚刚开始拆呢,他这就已经把要盖的房子都卖出去了……”“开封府城内的房子怎么可能卖不出去?买不着才是啊!”说话的是强渊明,他的左厢店宅务是太府寺下属的衙署,所以今天也来迎接即将上任的上司了。“既然买不着,那怎么就没人想到这财路?”曾纡有些不解地问。强渊明一笑:“想到有何用?哪儿有土地?若不是拿了半个都亭驿的地,武好古最多也就是卖掉封丘门内的那些房子,最多赚个十几万……这次的买卖,是官家赏给他的。”曾纡吸了口凉气儿,“要不是让安枢密挡了挡,他岂不是一把捞上两百多万了?”“也不是他一个人,”和强渊明一起担任左厢店宅务监官的刘瑷皱眉道,“潘孝庵、高俅两人肯定得分一份……不过都亭驿的这一笔,他总能拿下五十万缗!这地产上的钱,还真是好赚啊!”“刘大官,这次你们左厢店宅务想来也能捞上一大笔吧?”马上就有官员把话题引到了左厢店宅务的地产项目上去了,可刘瑷却是眉头越皱越紧了。现在武好古都在数钱了,而左厢店宅务却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原本强渊明和刘瑷盘算得挺好,把半个都亭驿的地皮切成25块卖出去,如果那样干的话,现在大概也能数钱了。可是官家偏偏要去店宅务向那个狗屁万家地产行学习,也要盖紧凑型的住宅……这怎么盖?谁来盖?本钱从哪儿出?店宅务盖的房子能不能卖出去?问题一大堆啊!而且更可恨的是那个专门盖房子的李诫还在家里给妈妈守孝,眼看又要死爸爸……结果发了个不近人情的凶人吕嘉问来管太府寺,这活儿要怎么干啊?……同一时间,武好古也有点发懵了。是因为买房的人一下来了太多而发懵,因为是售卖期房,武好古一开始还担心没有人敢来买——生怕被骗啊!万一武好古这个奸商卷款潜逃了可怎么办?可是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仅昨天晚上开始就有人到共和行楼下排队占位子了,而且还有很多人给他、高俅、潘孝庵、武好文,还有苏大郎、屈华杰、黄五郎、潘兴家(潘孝庵的人)这些共和行及万家地产行的高层递条子要订房子!而且递条子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几乎全都有官身,有些人官位还不低,都做到朝官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怕被武好古骗了,谁敢骗那么多官员?真要骗了他们的钱,上天入地都跑不了。可是这些有点手段的官员,却都还没有在开封府买到称心如意的房子!这回无论如何都要买到一套“石库门”,也不用分期付款,人家可以付全款——只要有房子!十万八万的大家伙兴许拿不出来,两万缗拿得出来的官员可多了去了。可问题是,武好古手里的房源不够他们分啊?石库门才100套,光是透过武好文想买房的新科进士就不止100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