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后方的一处隐秘院落中,达延可汗侧耳听着前方忽然传来的欢呼声,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但是随即笑容又再收敛,低头看看手中捏着的一张章折,重重的哼了一声,满脸笑容瞬间化为冰寒,转身往里面走去。
这是一栋不起眼的房舍,与四周环境完全不同。仔细打量下,就可以看出,这里竟完全是一派汉人屋舍的格局,处处透着汉文化的古拙与典雅。
蒙古王帐深处,竟然会有这么一处汉人的所,这要是被旁人知晓,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但是显然对于达延可汗来说,所有这一切都极为正常,但看他行止间的熟悉便能见一斑。
“你来了。”暗沉沉的屋子中,随着达延可汗迈步而入,传来一声苍老低沉的语声。便如是与普通人间的寻常问候一般,毫无半分面对一位王者的敬畏。
然而达延可汗竟然也一点都没怪罪的意思,反倒是脸上露出难得的恭敬之意,轻轻的回了声:“是。”这才又回身先将房门关好,随即往前几步定。
昏暗中有微响振起,渐渐的一点晕黄跳跃着,驱散了黑暗,将屋中一角显示出来。借着这点明亮,这才看出,便在那一角落处,一个浑身黑色衣装的人盘膝而坐。
这人满头发如银雪,黑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倒不如说是披在身上更合适些,那是因此身形实在太过消瘦所致。
随着此人慢慢的回过头来,火光照耀下,可见一张皱褶满布的脸,如同万年老树的树身一般,显示着这个老人的生命,已即将走到尽头。
而在他身后有一张睡榻,此时榻上仰面躺着一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露出来的面容若是苏默在这里看到的话,一定会认出来,这人竟然是那个曾被他骂的吐血而走的慕雨田。
“慕兄弟怎样了,可好转了些?”达延可汗小步的往前探了探,低声向老者关切的问道。
老者面皮微动,浑浊的老眼中露出哀伤痛恨之色,但随即转为平淡,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从袖中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指,指着前方一个蒲团点了点。
达延可汗叹口气,冲老者先施了一礼,这才也在那蒲团上盘膝坐下。
“大汗此时而来,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待到达延可汗坐定,老者这才平静的问道。
达延可汗点点头说是,将手中捏着的那张章折递过去,低声道:“刚刚接到明朝皇帝的信,意欲以其王室子弟纳格根塔娜为妻。此中究竟何意,我一时拿捏不准,特来求大祭司解惑。”
大祭司!这个一看便是汉家老者的人,竟然是蒙古的大祭司!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简直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眼珠子。
在听到达延可汗这番话后,大祭司始终波澜不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慢吞吞的接过那章折,就着昏暗的灯火看了看,两眼微微合上,一时没有言语。
达延可汗却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等待。小屋中一时寂寂无声,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之声响起,竟似完全没有人在内也似。
半响,大祭司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达延汗道:“大汗欲要如何应对?”
达延可汗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恨声道:“明太祖昔日有不合亲、不割地、不赔款之国策,难不成我蒙古便逊了他不成。更何况,勒图儿是我的格根塔娜,朱明的狗屁子孙如何配的上以她为妻?我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大祭司闭上眼,默然不语。
达延可汗愣了愣,皱眉迟疑道:“大祭司,难道您”
大祭司微微摇摇头,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达延可汗,良久才缓缓的道:“此反为主之计也。大汗可做好了两线开战,与大明撕破脸皮的准备了?”
达延可汗一窒,脸上露出憋屈之色,犹豫片刻后,颓然吐出一口气,黯然道:“还没有。但若是能给我多一两年的时间,倒是大可一试。”
大祭司便点点头,又道:“既如此,那若大明以此为由,给你扣上个藐视大明皇室的帽子,趁机明助亦思马因和亦不刺,你将如何应对?”
达延可汗脸上便露出屈辱之色,忿然道:“那难不成我便要答允他们不成?”
大祭司微微摇头,将眼睛又再缓缓闭上,平静的道:“既然看破了其中的利弊,为何不因势利导,将计就计?我的时日无多了,大汗以后遇事,当多多思考,从多个角度尝试解决问题,不可被愤怒蒙蔽了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