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也因着这连番的变故,让他再也不敢有半点轻忽苏默了。
这个少年机诡百变,言谈举止完全没有痕迹可寻。便如天马行空一般,令人不知不觉中,便一切都随着其人的引导而走,无声无息中便落入彀中。
这般手段,现在回想一下,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思之,真真是可畏可怖。
是以,反应过来的朱宸濠一再告诫自己,克急用忍,决不能再让苏默挑动起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昏头涨脑之下出现疏漏。
到了此时此刻,朱宸濠对于苏默口中的那宗大买卖,已经没了初时的急切,反倒是对苏默这个人生出了莫大的兴趣。他很想看看,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说根本就是个老谋深算的妖孽。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想试试看,能不能将其收归麾下。这样的人才,对于他的大业和谋划,必将有着难以言喻的助力。而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么……
他眼底暗暗闪过一抹寒光,一闪而逝。
“王爷还是对默适才所言有所不解?”他这里心中暗自盘算,那边苏默终于再次开了口,笑着问道。
朱宸濠微微一笑,颔首道:“正要请教。”
苏默哈的一笑,摆手道:“哪里敢当王爷请教二字。在下方才所谓的王爷差矣,就是说适才所言所语并不是谑,而是真心的实话。嗯,真真的,十足真金!”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朱宸濠轻蹙眉头略一转念,却是不得要领,不由的又抬头看向他,等着他继续。
苏默耸耸肩,摊手道:“是这样啊,您看,你是帝室之胄,皇家血脉,还是那种最直系的。小子曾闻,昔日成祖靖难之时,曾有言,待得功成之后,愿与宁王划江而治、共享天下之语……”
这话刚说到这儿,厅上众人便齐齐变了脸色。朱宸濠饶是一再告诫过自己,决不能再落入苏默的言词陷阱中,决不再能因为苏默的言语而情绪失控,但在听到这个话后,也是克制不住的心中狂震,身子一挺便要蹦了起来。
好在旁边刘养正眼疾手快,不动声色的探手过来按住,微微摇头,以目示意,这才让他又再缓缓收回了势子。只是一颗心却不由砰砰的狂跳着,直如雷霆大鼓一般,直似下一刻便要从喉咙中蹦出来一般。
当日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以叔反侄,开始时并不占优。甚至曾一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差一点就是兵败身死的下场。
而也正是后来得到了当时的宁王的帮助,这才反败为胜,终于成就了靖难大业,自己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而当时的宁王,之所以肯出兵出力的相帮,就是因为朱棣曾有许诺,只要宁王能帮他推翻侄儿建文帝,扶保他登基上位,那当事成之后,兄弟二人便以长江为界,南北并肩,共享天下。
可是事实则是,当朱棣一朝坐稳了龙庭,当即便翻了脸,毫不犹豫的对兄弟下了手。什么划江而治,什么南北并肩、共享天下,全都不承认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什么南北并举、共享天下了,连藩王之封都快要保不住了。
朱棣之所以起兵靖难,原因之一便是建文帝欲要削藩所始。而他当时拉拢许多兄弟的借口,也是为了抵制削藩。可是当他登了基,首先要做的事儿也是削藩。毕竟,他是如何坐上了这个位子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又哪里会让这种事儿再来一次?
只不过他的削藩手段却比侄儿建文帝高明了太多,不急不缓,以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令众藩完全抵挡不住,只得无奈的接受。
而这其中,最凌厉的招数便是削减藩王的护卫。按照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律法,各藩王可以拥有三卫护卫。
朱元璋的分封初意,是以朱氏子孙镇守边疆,是为国之藩篱。所以给他的儿子们的权利极大,所谓三卫,就以初代宁王朱权而言,便足足有十万之数。而且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仆从军。这也是朱棣靖难时,为何不惜以欺骗的手段拉上宁王的原因。
可当朱棣当权后,他并没直接如建文那样,冒冒失失的就直接玩削藩,而是先从各藩王的三卫下手。将藩王的卫士直接从三卫削减成一卫,而一卫的兵员数量不准超过三千。
这下子才是最狠辣凌厉的,一击便打到七寸要害之处。藩王再如何势大,若是没了兵还有何权利可言?等于猛虎去了爪牙,苍鹰折了翅膀,除了在封地混吃等死外,再没了武力谋反的资本。
而朱宸濠此番来京,明面上是应皇帝之诏,是为蒙古公主而来。实则真正的目的,便是图谋恢复藩王三卫之事。唯有有了兵,才能有机会拿回属于宁王一系应得的东西。
可是这个心思,他自问隐藏的极深,除了李士实之外,甚至连刘养正都还不知道,而且他也根本还没来得及具体去实施呢。
可就在这种情形下,冷不丁的从苏默嘴中冒出这么个话来。祖上和永乐之间的密约,虽不是什么隐秘,但却绝对是禁忌。苏默忽然挑起这个话头来,岂能不让他细思极恐,吓的要蹦起来?
与其他人单纯的因为禁忌而惊骇不同,他更惊出一身冷汗的是,这个苏默究竟是无意的,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知道又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
要是苏默都知道了,那么皇帝呢?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一旦真的如此,那接下来的后果…….
朱宸濠想到这儿,只觉得整个人浑身从里凉到外,一股深深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