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沟渠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原本淤塞的河道一天天的变深变宽。岸边胡乱搭建的房屋被一间间的拆掉,清理出来的垃圾杂物散发着冲天的恶臭。好多住在此地的百姓都在惊叹,难以想象自己祖祖辈辈竟然住在这么个鬼地方?垃圾被烧掉,淤泥被运往城外,家园变得清爽了许多。虽然干活很累,可住在此地的百姓却热情高涨。但一场冬雨来临,整个项目暂时停工。地面的水流汇聚到沟里,缓缓的流向下游。“唉,过去一下雨,这臭水沟里的水都能漫进屋子。什么死老鼠,脏垃圾全都飘进来。人就只能站在炕上等,等水退下去再说。若是运气不好墙根被泡软,房子就得塌。每年都少不了要出几条人命。”庙里的主持站在沟岸边,对着哗哗的流水颇为感叹。刘张二人也跟着看,他们对过去这臭水沟没啥感触,倒是发现自己忙活了半个月的工程居然真的起到了作用,略微惊讶。几十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真要干起来似乎也不难。既花不了多少钱,也费不了多少人工,可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就一直拖着呢?主持又说道:“我依稀记得年幼时这条沟里的水挺清,每到夏日就有孩童下去玩水。没想到这临老了,老衲竟然还能看到它恢复原状。”最新创刊的《京城日报》最近挺忙乎,重点宣传‘革命军’施政后的变化。就连这条臭水沟也不放过,近期还出了个专题,时不时就有‘记者’前来采访。专题报道已经写了十几篇,从前明时期百姓受苦和明廷的拖沓无能,到近期冬雨来临疏通工程发挥效果,全都详细的写了。有专门读报的人在四处宣传,百姓们也都认可。就连刘张二人也借这件事明白了什么叫做‘组织性’和‘纪律性’。“报纸上说大明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导致啥事都干不成。这‘革命军’便是能把人手组织起来,并且用纪律进行约束,以此证明他们更强。”刘福成嘴里嘀咕着,心里不是滋味。“这帮泥腿子……。”想反驳吧,没的反驳。要承认吧,心里不爽。“无妨,无妨。这‘革命军’来来回回也就这些招数,等我等学会了自然能反制于它。其实报纸上说的啥‘组织纪律’也寻常的很,刘兄有机会学一学就好了。”张儒绅不以为意。他是商人,觉着这不过是拉拢人心的那一套把戏,不甚稀奇。刘福成却不同,他久居官场,人虽无赖,对权力斗争却非常敏感。他很清楚有些东西是没法学的,就大明那些官绅——治国无方,御敌无策,拖后腿却是一把好手。他们占便宜时机智无比,思路风骚,行动迅捷,遇到麻烦就智拙计穷。组织和纪律?没有的事!河道暂时没法清理,那就只能重新修整街道和下水道。良好的排水管道也是要修的,否则雨下大了容易内涝。这些工程需要些砂石,暂时用不上刘张两个假和尚,工地上允许他们休息几日。他们终于有空烧些热水,好好洗洗自己一身脏泥。刘福成一辈子没洗过自己的衣服,还是头一回干这活。他把衣服胡乱搓了几把就拿去小庙的院子晾晒,却忽然听到庙外有人用一种别样的音调在叫卖柴炭。这音调颇为尖利,暗中带有某种灵力震荡,是专门为通讯联络而发出的。蛰伏好些天,刘福成被这叫卖声吓了一跳,却马上意识到眼前的局面似乎出现了转机。他连忙跑到庙墙边朝外探头看了眼,只见有个带着斗笠的家伙正推着一车木炭沿街叫卖。只是他卖的价钱不便宜,愿意买的人不多。“卖炭的,过来一下。”刘福成一看这卖炭的背影就觉着眼熟,当即开口喊了声。对方闻言就是一扭头,双方对视一眼都将彼此认了出来。杨简!这带着斗笠在城内卖木炭的竟然是杨简。他也瞬间就将刘福成给认了出来,脸上顿时有了喜色,推着卖炭的板车就朝庙门进来。刘福成打开庙门口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在意就把杨简迎进来。“刘先生,杨某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杨简摘下斗笠,笑个不停,“我这几日辛苦总算没白费。”刘福成将杨简拉进庙内厢房,冷着脸问道:“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不怕你那个师弟要你的命么?”张儒绅听到动静也连忙跑过来,他也认识黄太吉身边这位红人,当即笑哈哈的拱手乐道:“哎呀,原来是杨大人到了,定是苦日子要结束。喜事,喜事啊!”“我是不得不来的。”杨简苦笑了好一会,他先问道:“此地可还安全?”“还行。”张儒绅点点头道:“此地多是些穷汉和行脚商居住,最近城外又来了不少人口,生面孔特别多。我们混迹其间倒也不显得突兀。不过‘革命军’查的严,还是得小心才行。”“那就好。”杨简继续说道:“‘革命军’攻下京城,此事三五天的功夫就传到了沈阳,大汗为此极为惊怒。驻守山海关的杜松投靠了‘革命军’,更是将原本入关的道路给封死了。不过大汗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革命军’继续坐大,近期内必然发起大战。”建奴要攻占汉人江山,只有两条路。一条沿着辽西走廊从山海关杀进来,一条从蒙古绕道从喜峰口,遵化等地攻击京城。不过现在由于辽南没有被建奴占领,金州又是‘革命军’工业重地,所以对于努尔哈赤来说又多了个选择。“我从蒙古那边过来,十日前就入城。此次来是为探听这‘革命军’的虚实,也为联络诸位内应。”杨简说着还叹气道:“相隔半年,这周小子比在天津时更强了。这京畿之地只被他占领月余,已经把守的固若金汤。我冒险游走,竟然没能寻到几个朋友。”是啊,能被杨简利用的人不是被抓起来写材料就是已经被杀。那怕还有自由的部分官吏也没了什么实权,正在接受培训改造。老百姓得了实惠,更是不想闹腾,大家都得过日子呢。相比之下,历史上李自成因为实力不够,夺占京城就没能彻底扫清明廷余孽,甚至还有大批明军将领手握兵权。等到一片石大败,那些墙头草立马反噬他。周青峰汲取这点教训,对那些明廷官绅是毫无半点信任,打压起来不留情。杨简满以为‘革命军’新占的地盘肯定到处都是漏洞,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人家政权直插到基层,压根没空子给他钻。幸亏‘革命军’并没有禁绝城内外的人流沟通,他冒险假扮卖炭的商贩沿街叫卖,方才把刘福成和张儒绅这两个命大的给引了出来。刘张二人对此也是感叹,讲了许多近期‘革命军’清理社会的狠辣举动,所有盘根错节的势力都被暴力理清了。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被砍了头,几个失落者几乎要抱头痛哭,他们原本赖以生存的土壤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如今城中可还有几个能联络的友人?”杨简问道。刘张二人都摇头,他们认识的路子都被堵死了,否则也不可能这么老实的在这小庙里待着。“‘革命军’中有能拉拢的人吗?”杨简又问道。刘张二人又摇头。‘革命军’对人口管制极严,新成立的国安部和公安部都不好惹,基层百姓也正逐渐归心,没了他们能随意串联的可能。这倒是让杨简好奇了,他问道:“二位这一个月间都在做什么?”做什么?挖臭水沟呗。张儒绅没好意思说,只淡淡敷衍道:“我们就是过些平淡生活。”杨简觉着在个庙里待着确实平淡了些,想必还得守些清规戒律啥的,吃的也是粗茶淡饭。不过肯定比他每天推着炭车沿街奔走,到处流浪居无定处强。他宽慰道:“二位都是大才,我大金对二位极为看重。眼下时局艰难,还需多多忍耐。”刘福成不想听这些废话,他直接问道:“努尔哈赤什么时候打京城?”这等军国大事,杨简如何能知晓?他只呵呵笑了几声道:“大汗肯定会开战的,晚开不如早开,小打不如大打。否则再让这‘革命军’扩张下去,就真没我们的活路了。只是这具体谋略尚无定计,杨某猜测只怕是不会直接打到京城来,而是要先打辽南。”“打辽南好。”刘福成和张儒绅异口同声的喊道。打辽南就是要打到金州去。‘革命军’正在将自己的统治中心和工业中心迁出,转移到资源和人口更加便利的天津和唐山去。可辽南毕竟是‘革命军’发家的地方,百分之八十钢铁和机械工业全在金州,这些厂子很难搬家的。现在京城被周青峰拿下,彻底将建奴封锁在辽东一带。山海关和海盖两州犹如东西一把铁钳,死死夹住建奴。努尔哈赤要打破这个封锁,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攻击辽南,那里是‘革命军’必救的所在。“大汗已经练兵三十万,已经有十万先锋向辽南调遣。这其中有两万多的火器军,也如周小子一样用的火铳火炮。”杨简说来得意,“大汗如今当上了洗脑教的教皇,统兵治民的本事大增。若是需要,还能再筹集二十万大军。”三十万加二十万,这就是五十万军队了。刘福成和张儒绅听得惊愕,难以理解这北地蛮族怎么能搞出这么多军队来?刘福成知道点底细,问道:“我当初给你们运的火器也没有两万呀,你们哪来这么多火铳火炮?”“有泰西一国名荷兰,从东瀛给我们运来的货。说来也是周小子自作自受,他在天津乱卖地图,竟然流传到东瀛去了。泰西之荷兰人如获至宝,竟然让他们找到了新的航路给我们运来了大量东瀛产的火器。荷兰人甚至给我们练兵。”看杨简说的不似作假,刘张二人也倍感高兴。杨简又捡了些喜事说给二人听,末了到了天黑他就顺势开口道:“你们这地方倒也清净,不若我也住此地,彻夜畅聊,可否?”刘张二人心里正欢喜,也乐意让杨简留下。三个人秉烛夜谈,聊的可开心了。只是聊一夜到天亮,冬雨停了,河沟里的水位下降了,庙门外又响起了居委会的敲门声:“你们这些野和尚别想偷懒,快出来干活。”这敲门声响起,刘张二人习惯已成自然,闻声就连忙出门。倒是熬了一夜的杨简正好犯困想睡觉,他诧异的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干啥?”“呃……,这个?上工,否则会被查的。”兴奋一夜的刘张二人被打回原型,忽然觉着自己这样子太狼狈,不像是干大事的。他们本不忍揭破这个秘密。可没奈何呀,活还是逃不过去的。“杨老弟既然要躲在庙里,也一起来吧。”刘福成说道——大家都是一伙的,凭什么让你一个人闲着?杨简初来乍到,搞不清状况。他只当是要应付差事,于是在费了一夜的嘴皮子后,稀里糊涂的就加入假和尚的劳工队伍。等他到了臭水沟边,手里就被张儒绅硬塞了一把铁锹,刘张二人则挑着箩筐看着他。刘福成朝臭水沟里撇撇嘴,“杨老弟,你年轻力壮,挖泥的活就归你了。”“啥?”到了那发臭的烂泥沟,杨简一夜的兴奋和困意顿时烟消云散。他瞧瞧手里的铁锹,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再看苦力模样的刘张二人,顿时咬牙切齿的骂道:“昨天怎么不说?这就是你们的平淡生活?还不如我沿街卖炭呢。”“说了,你肯定就跑了。大家有难同当,这等差事不能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