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溧阳县城内,张煌言没有遇到楚军的大部队,只遇到两支奉命调动的百人队,见到有上官陪同的贵客,那些士兵的脸上都带着善意,有些还露出温和的笑容,却无法掩饰他们身上那种充满威压的锋芒,就像一柄曾经饮血无数的钢刀,哪怕放在角落里,也会让人感到一股突兀的杀气,浑身不自在。
张煌言是带兵的儒将,对士兵的素质最为敏感,只看对方的坐立站行和军容姿态,就知道他们都是第一等的精兵,经过严格的训练和生死考验,这些士兵本身已经被塑造成了最凶狠的武器,就像那柄曾经饮血无数的钢刀。
相比之下,鲁王政权的军队就差的太远,基本的军人气质都不达标,如果和楚军发生冲突,肯定会一败涂地……
过了溧阳县,张煌言一行取道金坛县,前往长江岸边的燕子矶,郑成功的军营。
他和朱以江是以私人身份来南京的,直接和隆武朝廷的高层接触有诸多不便,郑成功和鲁王政权经常打交道,由他在中间缓冲斡旋一下,事情就好办的多……这是临来之前由鲁王朱以海钦定的方案,经过各位重臣的反复商议,即不能伤了朝廷的脸面,也不要无谓的激怒唐藩政权,这中间的分寸朱以江肯定把握不住,全靠张煌言来拿捏。
毫无疑问,此次出使南京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不管张煌言如何努力的为鲁王政权争取利益,最后都会被人骂,被人误会,被人鄙视……鲁王政权在官面上,一直不承认隆武朝廷的合法性,视为一个篡夺皇位的伪政权,某些居心叵测的极端派为了达到个人的政治目的,更是自欺欺人地总摆出一副强硬姿态,鼓吹和隆武政权的那些乱臣贼子不共戴天,早晚必将与之一战云云,经常能得到满堂喝彩,就连张肯堂和张名振也弹压不住。
在宁镇会战中,金坛县虽然几易其手,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激战,县城保存得还算完整,张煌言等人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决定入城休息一晚,在城门处受到了严格的检查。
“原来是鲁王派来的贵客!不好意思啊,鞑子大军虽然已经退回南京,却留下了不少细作,所以进城的规矩比较多,还请各位仔细看一遍,免得引起误会。”守门的军官验过关防文牒,让开道路放他们进去,又指着城门洞里贴着的一溜告示嘱咐了几句。
张煌言只是路过,在城里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对这些告示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就向城内走去,目光无意中扫过贴在最后的一份告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份《讨虏檄文》,纸张挺括,浆糊未干,看样子刚刚贴出来不久,告示下有几个人正围着看,其中一个还边看边念:“为传檄事:自清虏入关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以千万计,蹂躏州县六千余里,悉令汉人削发易服,是使中国之人废坏纲常,坏先代之服冕而忘其根本也,我大明达人志士,每有冠履倒置之叹……”
这份檄文半文半白,通篇没有用什么生僻的典故,普通人只要识字都能看懂,檄文的前半段痛数满清的罪行和暴政,又回顾大明开国历史,以明太祖朱元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事迹来号召民心,紧接着笔锋一转,提出了卫道救民的口号,号召所有汉人都起来共同抗清。
和普通的檄文不同,这篇檄文对各个阶层都有很强的针对性,对士绅阶层以维护名教为号召,指出满清原本是蛮荒夷狄,他们如果一统天下,必将阉割和篡改汉文化的正统传承,呼吁读书人都要卫道护儒,与满清势不两立。对普通百姓则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号召,指出满清入关必将奴役亿万汉人百姓,楚军起兵就是为了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
“写的不错!”张煌言暗暗点头。
满清和蒙元的最大不同,就是他们把自己打扮成汉文化的继承者,对汉人中的士绅地主采取怀柔拉拢的政策,才能迅速控制北方各省,很多汉人士绅地主觉得只是换了个皇帝,也就没了反抗的心思,但是这篇檄文却指出,满清只是沐猴而冠装样子罢了,一旦坐稳江山后就会行焚书坑儒之举,扼杀读书人思想的自由。
到那时,将是一个精神窒息,尊严全无的时代,明朝中后期开放的学术风气将荡然无存,读书人将迎来一个最黑暗的年代,这番言论初看似乎危言耸听,仔细推敲却合情合理,以满清入关后的种种作为来看,他们就是打算杀尽汉人的礼义廉耻,只留下一些驯服而麻木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