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却摇摇头,露出一个“你还是太不成熟”的笑容,说道:“汪克凡虽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三五年内却也无力北上,俗话说北人骑马,南人乘船,楚军到了北方未必是八旗劲旅的对手,况且西军虎狼在侧,汪克凡也无力谋取江北,就好比黄州府这一战,楚军虽然能够得胜,多半却是苦战得胜,甚至是一场得不偿失的惨胜,有西军在侧翼骚扰夹攻,谭泰和孔有德哪怕败在楚军手下,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眼下这个局面,对我们最有利的就是维持局面不变,朝廷想要划江而治,必然以我为东南屏障,军需钱粮,有求必应,楚军无力北上,又要与西军争夺朝廷正朔,彼此间免不了先打个你死我活,穷兵黩武之下,最后必定两败俱伤,待我等在江淮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进退两便也。”
夏国相等人砰然心动,吴三桂的这番话里,隐隐透露出一副从未对人明言的雄心壮志,如果吴三桂一直附在清廷身上吸血,假以时日,必然是主弱臣强,变成大清国的汪克凡,如果西军和楚军再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这逐鹿天下的群雄里,又会多出一杆“吴”字大旗。
这种情况,可能性并不小!
历史上每个稳定的王朝之后,都会有一个几十年到一百多年的乱世,最后统一天下的,往往并不是群雄之一,而是他们的某个手下。比如汉末三国,最后却是三国归晋,被曹操的手下司马氏得了天下,又比如唐末天下大乱,黄巢兵败身死,被他的部将朱温得了天下,现在来到了明末乱世,满清如果退出关外,却被大清的平西王吴三桂得了天下,简直是异曲同工,太符合历史规律了!
“广积粮,缓称王……”夏国相在心中暗暗称赞吴三桂的老辣,他在徐州隐忍不动,竟然暗合明太祖朱元璋当年的做法,将来也许真的能够成就大业。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急报,吴三桂暂停议事,呈上来一看,突然间脸上的肌肉剧烈扭曲,神情古怪,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个耳光似的,又惊又怒。
夏国相等人想问又不敢问,过了良久,吴三桂才把那份急报轻轻掷在地上,喟然长叹:“老夫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一件事,汪克凡任人唯亲,虽然可逞一时之勇,终究难成大事……唉,没想到楚军这大好基业,竟然断送在汪晟这竖子手中!”
他的语气充满痛惜,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这位顶戴花翎的大清王爷是一位反清复明的义士。
夏国相弯腰捡起那份急报看去,上面写的明白,楚军坚守衡阳两个月,在孙可望的连续猛攻下渐渐不支,西军前几天突然停止攻势,同时在衡阳包围圈的东边放开一个口子,典型的围三阙一,城中的楚军趁机突围,被西军从后追杀,大败逃入湘赣边界的山区,孙可望兵不血刃夺取衡阳。
“汪晟竖子,临阵脱逃,可斩!”
“汪晟未必在城中,也许早就逃得远远的了,唉,楚军用此人为帅,焉能不败?”
“衡阳陷落,楚贼在湖南再无立足之处,只能退守江西和广东,黄州府孤军悬于江北,覆灭只在旦夕之间,王爷,西贼若是占领湖广全境,局面又是大为不同,孙可望的大军若是顺江而下,南京只能开城请降!”
夏国相等人三言两语,就把衡阳失守的严重性分析的一清二楚,楚军以湘楚之地为根基,如今都落入西军手里,三军将士必然军心大乱,就好像参天大树被挖断树根,马上就会轰然倒下,从而打破局面的平衡。
西军占领湖广全境后,下一步,进攻广东怎么办?进攻江西又怎么办?楚军在自己的老巢都打不过西军,分兵防守广东和江西,肯定败退的更快,一个搞不好,会被西军打得落花流水,就此一蹶不振。
水师?的确,楚军有水师的优势,但是西军占领湖南后,可以绕过长江,从江西、广东包抄南直隶,让楚军的水师变成摆设。
“孙可望,一代名将也,老夫自愧不如。”吴三桂情绪稍稍平复,重新梳理湖广会战的经过,越是从头推想,对孙可望越是佩服,他从旁人决计想不到的雪峰山区发起进攻,只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就打败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楚军,占领湖广全境,吴三桂设身处地的推想,如果换成自己,肯定无法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