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芳园,金翅频繁飞进飞出。竹林内的亭子里,玉苍时而站起徘徊,时而静坐不语,守候了一整夜,一直在等各路消息。提了只匣子的独孤静闪身从竹林外穿来,直接落在了亭外,快步而入,“师傅!”玉苍看着他手中的匣子,看着他在眼前打开了匣子,露出一颗首级,斜眼瞅向徒弟,不知什么意思。独孤静面色沉重,将首级取出,将正脸露出。玉苍瞳孔骤缩,失声道:“妄语!”这首级正是牛有道所杀那位杀手,晓月阁内,人称妄语,本名少有人知。独孤静将首级放回,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奉上,“刚才外面有个老汉说是有人让他送来的。”玉苍一把将信扯到手,抽出信封里的纸张,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信封及纸张翻来覆去看了看,上面并未署名。独孤静:“可能是牛有道送来的。”玉苍绷着一张脸,盯着那两行字审视,字里行间隐约透露着‘是你逼我的’意味。唰!信纸一把攥在了手中,玉苍沉声道:“加强扶芳园戒备,做好撤离的准备!”“是!”独孤静刚应下,外面忽闪来一人,站在亭外细雨中拱手道:“师傅,步寻和牛有道来了。”亭内师徒二人同时一惊,玉苍急问:“步寻带了多少人?”外面弟子:“不多,就六七名随扈,轻装简行一辆马车。”亭内师徒二人相视一眼,玉苍又摊开手中信看了看,皱着眉头来回走动不停,犹豫着自言自语一声,“见或不见?”独孤静道:“师傅,不见岂不显得我们心虚有鬼?步寻亲自来了,这个时候不能回避逃离,一逃就坐实了我们的身份,牛有道也没有证据证明派出去截杀的人是我们的人。”“言之有理!”玉苍停步颔首,又指着吩咐道:“让人查探周围一带,步寻若真有意发难,定不止带了这些人手。”“是!”独孤静领命,接了玉苍手中信,同时抱走了那只匣子。玉苍气势一振,目露冷冽,旋即又气势一敛,大步走出了亭子,去迎接来客。院中长廊,步寻一身锦绣披风笼罩着里面的宦官长袍,连同牛有道、管芳仪站在亭子廊中避雨,身上不免有些许下车时沾染的雨丝,几名护卫分布周围。重回此地,目睹熟悉的景物,管芳仪心中万分感慨,这可是她住了几十年的家。长廊一头拐角处,玉苍现身,大步走来,遥遥拱手笑道:“大总管。”目光不免瞟向一旁的牛有道。步寻欠身回礼,“玉苍先生,又来叨扰,万分抱歉!”牛有道笑眯眯盯着来者,拱手见礼。“大总管言重了,若不是怕扰了大总管,老夫巴不得天天把大总管给请过来。”玉苍笑着客套一句,对牛有道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管芳仪身上,看站位不像随扈,问:“这位是?”步寻笑道:“这园子原来的主人,大名鼎鼎的齐京红娘。”“哦!”玉苍哈哈大笑道:“久仰久仰,能在齐京有个这么雅致的落脚地,沾了红娘的光啊!”管芳仪心藏警惕和紧张,表面微笑欠身,“见过玉苍先生。”宾客一番客套,由玉苍亲自引领,去了楼阁中坐。宾客落座,管芳仪自甘于牛有道身后而立,以下人身份自居,没有坐。玉苍也不主动问来意,故意在那东拉西扯,最终还是牛有道接受到端着茶盏的步寻瞟来的眼神,笑眯眯将话带入了正题,“玉苍先生,可否将令侄引来一见?”“……”玉苍瞬间哑口无言,心中猛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老弟不是不愿收学生吗?”牛有道,“我现在又想收了。”“嗯…”慢慢品茶的步寻差点没一口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强行压制住了才没出糗,有点惊为天人地看向牛有道,发现这位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点,有这样说话的吗?玉苍脸色一沉,佯装不高兴,“老弟,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牛有道:“实不相瞒,上次的话乃是推诿之词,诗词的确是我所擅长的。只是收学生不是小事,轻则教不出个好歹,误人子弟,重则学生自身品行有问题,有伤老师门风,想必玉苍先生招收学生时也不会连学生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能闭着眼睛收下。”“在下虽然年轻,但师生传教之心类同先生,皆是好意,绝无任何不敬,先生桃李遍天下,此心先生当能理解,不至于怪罪。上次离开扶芳园后,我便着手打听令侄品行,结果发现,令侄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品行优良,心甚慰,如此学生若错过,某必将遗憾终身,此番遂主动厚颜前来招收,望先生成全!”玉苍的脸颊略绷了一下,心中狂骂,狗屁的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品行优良,人与外界压根就少有接触,你哪打听来的狗屁情况,明明是你自己心怀不轨、胡说八道!然而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他竟无言反驳。管芳仪明眸眨了又眨,似乎猜到了点牛有道的意图,又有不解。步寻低眉垂眼不吭声,心里却是一阵嘀咕,这厮嘴巴还真能说,明明是自己想通了反悔了又想回头攀玉苍这层关系,却说的煞有其事,自己先前若非听到了真相,差点也信了。玉苍瞅向步寻,徐徐问道:“大总管怎么看?”步寻放下茶盏,呵呵笑道:“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没有任何意见,二位自便即可。”你情我愿没有任何意见,那你又跑来作甚?玉苍目光闪烁,心绪百转千回,最终慢吞吞道:“如此甚好!”牛有道:“那就劳烦先生请令侄过来一见。”“此事尚需告知我弟妹,容我先去知会一声。”玉苍站了起来。牛有道微笑,“请便!”待玉苍远去后,步寻淡淡一声,“有了玉苍先生这层关系,今后在外面行走可就方便了,恭喜了。”牛有道摆了摆手,客气道:“玉苍先生的弟妹还没同意,毕竟是人家的儿子,同不同意还要看母亲的态度,现在说恭喜未免有些过早。”步寻嗤了声,懒得跟他废话,这事摆明了玉苍先生自己就能做主,否则当初焉能向皇帝陛下开口,若做不了主还开那样的口、甚至动用了校事台在全国找人岂非拿陛下开玩笑?玉苍先生答应了自然就没问题。等了那么一阵,玉苍回来了,还领来两个人。一个环佩叮当身着迤逦长裙光彩照人的美妇人,是个少见的绝色。另一个是位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略显拘谨的十五六岁少年。见此,不但是牛有道,连步寻也站了起来,猜也能猜到那妇人便是玉苍的弟妹,岂能无礼。“这位是齐国大内总管步寻,这位是便是诗词绝艳的牛有道。”玉苍没介绍管芳仪,说到底还是因为管芳仪的名声,不太适合与正常人家的女人来往,回头又为牛有道等人介绍母子两个。妇人名叫庄虹,少年名叫夏令沛。忌于某些原因,玉苍是极不情愿让庄虹出来抛头露脸的,可是没办法,儿子拜师,做娘的哪能不出来答谢。双方见礼,客客气气一番,请了步寻当见证人,夏氏母子奉上束脩,夏令沛就此拜了牛有道为师。之后牛有道当众宣布了教规,要求夏令沛近身侍奉他三天,要把夏令沛给带走。玉苍自是不能让他轻易把人带走。你教学生有这样的规矩,别人是不好说什么。你要求学生入门便侍奉老师三天也不算过分,学生侍奉老师天经地义。但是没必要带走,扶芳园不缺院子,在这里就好。可牛有道说,这三天师长为尊,学生眼中只能有老师,不能受家中其他熟人干扰,这是门规。反正只要不是乱七八糟的门规,门规想怎么说都是他说的算。他回头又问步寻,能不能在外宾馆提供间院子,让夏令沛修身养性渡过这三天。这种事,步寻不会小气说不行,只要这边没意见,这都是小事,也就他一句话的事。就这样,双方暗中角力之下,牛有道几乎是强行把夏令沛给带走了。玉苍要派护卫,牛有道也拒绝了,说自有教条,让这边不要干扰,摆出了怎么教老师自有打算的架势。就这样,扶芳园这边眼睁睁看着牛有道把人给带走了。待到旁者退下,独孤静有些急了,“师傅,此贼心怀叵测,您怎能答应让公子做他学生?”玉苍脸颊抽搐,“你当步寻闲着没事干,能为这反复之事跑两趟?必是此贼透露了什么,步寻定是来观望的,此贼说的在情在理,步寻在旁盯着,你让我如何强词夺理去拒绝?”独孤静扼腕急切道:“那也不该让他把公子带走啊!”玉苍咬牙切齿道:“难道你要让我为他胡诌出的合情合理的弟子规和他争执起来不成,让步寻怎么看?步寻能执掌校事台,是傻子吗?岂能看不出端倪?这厮死皮赖脸、有恃无恐,摆明了就是想戳破给步寻看,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坐实,惊动三大派高手围剿,咱们谁都别想离开这,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盯上了!”明知有问题却不敢和牛有道争执,他刚才就差点憋出内伤来。独孤静跺足道:“公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师傅如何向那些老臣交代?”玉苍仰天长叹:“此獠果然难缠,当初悔不该阻止苏照下手!”更后悔的是,当初扯什么拜师啊,还弄出那么大阵仗,搞的话都没办法往回收,如今真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