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秦绾好几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看着眉宇间都带着一丝憔悴。“你到底怎么了?”眼看着秦绾盯着一本奏折却一刻钟没翻页,李暄忍不住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或者出去走走。”“没心情。”秦绾揉了揉眼睛,倒是顺手把折子合上,丢到了李暄那边。“苏青崖说什么了?”李暄忽然道。“嗯?”秦绾一愣。“他上次来过你就这样……本来以为你能调整好,所以我不问。”李暄皱了皱眉,表情也严肃起来,“他跟你说什么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秦绾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有一个两难的问题,我想不通。”“说来听听。”李暄放下了笔,很有兴致地看着她。他的妻子虽是女子之身,可杀伐果决,从来不缺决断力,是什么两难的问题能困扰她这么久?“还记得……凤凰花吗?”秦绾问道。“嗯,守了这么久还没见开花,可是师父等不及了?”李暄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不是。”秦绾摇头,又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是另外一件东西,就比如说凤凰花吧。如果,我想要摘它只有不到五成的成功希望,失败了那朵花就没有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要动手吗?还是……等等更有把握的时候?”李暄沉思,既然秦绾这么说,那肯定不是凤凰花了。可这个选择,粗粗一看,对秦绾其实是很有利的,失败了就得不到,可对她自己应该没伤害,可以等更有把握的时候,也说明没那么急切。那么,她怎么会如此为难?“那件东西,和凤凰花一样重要吗?”许久,李暄才问道。“是。”秦绾凝重地点点头。李暄一挑眉,凤凰花关系着墨临渊的寿命,能和它相提并论,起码也得挂着一条人命,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人。他没问秦绾到底是什么,如果秦绾愿意告诉他,也不会用这种转弯抹角的方式了。“果然……还是再等等吧?”秦绾有些气弱。“无论你怎么选,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李暄认真道。“我知道了。”秦绾目光一暖,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一本折子。“我看,你还是出去散散心吧。”李暄想了想道,“一会儿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去小燕山的温泉庄子里住几天?”“这大夏天的泡温泉?”秦绾无语。“去跑跑马,出一身汗,泡个温泉也不错。”李暄微笑。“好是好,可是……”秦绾迟疑道,“我记得,明天西秦的使节就要到了吧?”“晾着。”李暄回答得毫不犹豫,顿了顿,又道,“再不济,宫里还有陛下呢。”“那好,我让蝶衣收拾东西。”秦绾愉快地同意了这个建议。就在这时,门外执剑来报,安国候请王妃过府。“我父亲?”秦绾有些惊讶,转头道,“今天朝会上有事?”“没有吧。”李暄摇了摇头。并不是真没事,而是没有一件事会让秦建云直接来请秦绾。“派来的人说,侯爷看起来挺急的。”执剑补充了一句。“好吧,我现在就去,就当是散散心。”秦绾起身。毕竟,她和安国侯府一荣既荣,她也不想秦建云出点什么事。很快的,她就换了一身衣裳,只带了执剑和秦姝就出门了,荆蓝自告奋勇去帮蝶衣一起收拾去庄子上的行礼,自从说开了,荆蓝反而开始避着执剑,倒让府里旁人当热闹一样看。不一会儿,一辆青布马车出了角门,绕了一圈,同样很低调地从安国侯府偏门而入。“父亲?”秦绾熟门熟路地走进书房。“坐。”秦建云的脸色很沉重。“出什么事了。”秦绾道。“看看这个。”秦建云拿了一封拆开的信递过去。秦绾接过来,先看了看信封,是最普通的货色,绝不可能从上面追查到来历,信封上也并无字迹,封口处有火漆的痕迹,应该是秦建云拆开的。“昨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人交给张氏的。”秦建云道。“什么?”秦绾也愣住了。要不是秦建云提起,她都快要忘记了安国侯府的小院里还关着一个“疯”了的张氏,外界还会有谁传信给张氏?而且,这么说的话,封口是张氏打开的,她看过了信里的内容?“今天早上为父上朝的时候,张氏闹了开来,口口声声有冤,守卫想着不过是一封信,便送了过来。”秦建云揉了揉额头,“总之,绾儿先看看信的内容。”秦绾带着几分狐疑抽出信纸,同样是最普通的纸张,满满写了好几页,然而,看下去,她的脸色不禁越来越阴沉。说秦绾和欧阳慧是同一个人?桩桩件件曾经秦绾在扳倒废太子的时候做过的事都被翻出来细细点评,因为本来就有九分真,看起来更是毫无破绽。想来秦建云说张氏的口口声声“喊冤”,喊的定然是些不可复述的东西。不过以秦建云的手段,现在张氏肯定是喊不出来了。“这个……”秦绾想了想,晃了晃手里的信纸,奇道,“父亲相信?”“不信。”秦建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秦绾惊讶地看着他。从来不知道秦建云对她这么有信心?看着上面写的内容,秦绾觉得自己都快信了,毕竟这本来就是事实,她之前做的事并不算太隐秘,现在事后要调查的话,很轻易就能知道她在废太子逼宫一案例到底做了多少。唯一没被查出来的一点,就是轮回蛊。“若是没见过欧阳慧,或许为父还真信了。”秦建云一声长叹。比起自己疯了的女儿忽然间爆出被高人收徒,变成了绝世天才,换了一个人的说法其实更能让人相信,不是吗?只是,他是见过欧阳慧的,还不止一两次——当初端王和秦珍的婚事,欧阳慧没少使力。后来欧阳慧死于猎宫,他还叹息过,就算欧阳慧出身草莽,可江涟漪分明连脑子里都是草包!然而,就是因为见过,还印象深刻,他才更不信。秦建云是相信以苏青崖的医术,给人换一张脸或许是可行的,反正自己也从没记住女儿长什么样,估计张氏也不记得。然而,脸能换,身材也能换吗?欧阳慧分明比绾儿高了两寸,难道还能把人给截短了?欧阳慧身强体健,而绾儿走出小院的时候,几乎骨瘦如柴,这也是医术能做到的?即便能,但绾儿出现在人前的时间和欧阳慧之死不过相隔数日,苏青崖又不是神仙,能让一个全身都被动了刀的人,短短几日之间就连伤口都消失无踪?这般重新整理了一遍,他又突然发现,绾儿真正在世人面前出现,是在梅花节上。那和欧阳慧之死就相隔有些时日了,莫非,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因此才如此猜测的?当然,话再说回来。真正让秦建云坚信不疑的,其实是另一个证据——秦绾被先帝册封为长乐郡主后,就有了皇族成员七日一次平安脉的待遇。宫里的太医就算医术不如苏青崖,可还能诊不出一个人真正的年龄吗?欧阳慧比起秦绾可是足足大了五岁的。听完秦建云有条有理的讲述,秦绾忍不住笑起来。秦建云,虽然是武将出身,可分明就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人。“但是。”秦建云语气一转,沉声道,“就算是假的,须知三人成虎。虽然不知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可定然是不怀好意,若是安国侯府没有动静,下一步,可能就是在整个京城散布流言了。”“嗯。”秦绾捏着信,又看了一遍,沉思道,“关于这封信的来历,女儿倒是有些头绪。”“哦?”秦建云脸上顿时现出喜色来,只要知道了敌人是谁,就能给予反击了。“西秦,夏泽苍。”秦绾斩钉截铁地回答。“西秦……不太好办啊。”秦建云皱起了眉。本以为是政敌的手腕,比如杜太师。可若是牵扯到西秦就麻烦了,毕竟鞭长莫及,无论他们怎么反击,对远在西秦的太子殿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典型的无本生意,无论流言好不好用,有多好用,损失的顶多是几个探子。“夏泽苍是觉得日子过得太闲了。”秦绾咬牙切齿。“你想怎么做?要不要……和摄政王商量一下?”秦建云问道。“这信,我带回去让王爷瞧瞧。”秦绾说着,将信折好收进荷包里,又道,“至于夏泽苍……既然他这么闲,忙着西征的同时还要关注东华的些许‘小事’,那就再给他找点事情做好了。”秦建云忽然觉得书房里有点冷——明明这还是大夏天呢,难道是冰盆放多了?“侯爷。”门外的侍卫禀告道,“杜太师来了。”“没有拜帖,他来干什么?”秦建云没好气道,“就说本侯不在!”“可杜太师非要见王爷,他说若是王爷不在,那就在门口等。”侍卫犹豫道。“那就说,本侯病了,招待不周。”秦建云冷哼道,“再去请个太医过来。”“是。”侍卫应声而去。“爹爹也很讨厌杜太师。”秦绾笑道。这并不是摄政王上位后才开始的,而是多年来一贯如此,事实上,杜太师事先一个招呼不打就跑到安国侯府来就很稀奇了。“就是看不上那种假仁假义。”秦建云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放低了声音,“恐怕,西秦的下一步动作已经开始了。”刚刚出现的信,这个时候杜太师就上门,为了什么简直不需要猜测。“光是晾着不是办法。”秦绾才觉得有些棘手。流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越辩解越黑的,即便证据充分,也不可能一件件掰开来给所有人看,何况像是这种传奇话本子之类的故事,其中的恩怨情仇,隐忍复仇,百姓们未必都相信,可并不妨碍他们津津乐道。要说实质上,只要李暄和秦建云不信,对她就不会有伤害,可还是挺恶心人的。夏泽苍怎么这么幼稚!“绾儿,你先回去,在摄政王听到流言之前先说清楚。你们不能因此生分了。”秦建云沉声道。秦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夏泽苍并不是幼稚,他要离间的并不是秦建云——就算秦建云真信了,可为了安国侯府,他也未必会发作,夏泽苍的目标,一直是李暄!然而,因为李暄早就知道她是欧阳慧,她才没想到,如果李暄还不知道,那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夏泽苍是么?秦绾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机。总要让你知道,有些东西,碰了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