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骑兵整齐地在并不宽敞的官道上排列,一排又一排,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或许是不屑一顾,又或许是不想在短项上和宋军比拼,甚至没有蒙古士卒跳下马占据两侧山坡的制高点,虽然那里依旧要比那道山岔矮一些,看不穿宋军的真实目的,但是至少军队溃败的时候扼守住高处可以有效地阻击追兵。仰头进攻这种事情,对于安吉军来说或许还能胜任,若是换成普通的地方厢军,可能十多名蒙古士卒守在上面居高临下,就可以让数百名地方厢军望而却步。可是蒙古人并没有这么做,他们只是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前面的宋军方阵,与其说是在打量对手,不如说是在打量猎物。对于他们来说,发现宋军的援兵和发现猎物又肥大了一圈没有什么区别,反而会更可口一些也说不定。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在空旷的山间显得分外刺耳。一层又一层如同黑色波浪般的蒙古骑兵向两侧散开,整齐、冰冷,仿佛是一台开始运转的精密仪器。从这黑压压的队列中走出来三人,都是骑着蒙古矮脚马中少见的高头大马,两侧护卫打扮得都是一身整齐盔甲,这在蒙古骑兵当中是不多见的,而中间那人更是亮银战甲,红色披风,手中握着的也是镶金佩玉的宝剑,拿来示威效果远远大于杀敌,真正用来杀敌的马刀却只是随意的挂在一侧。那人撇开身边的护卫,径直纵马上前,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眯缝着,打量站在前方不远出的几人,那身上带着鲜血、目光炯炯的不用说便是安吉军都指挥使苏刘义,而站在他左右两侧的,一个是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上却出乎意料的是文官打扮,另一个更是年轻的有些过分,眉毛也是很自然的上挑,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尽是飞扬跋扈和不屑一顾之气。站在他们身后的安吉军士卒基本人人带血,但是没有一个人弯腰,都是直挺挺的杵在那里,一股股杀气即使隔着很远都能够感受出来。反倒是站在他们的身后和一侧山岔上那些衣甲鲜明的士卒,虽然隔着盾牌看不清楚,但是从其并不严整的队形和或举起、或放下的手中弓弩来看,应该只是一些缺乏训练的地方厢军。反倒是再往后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宋军当中很少见的骑兵,在如此场面之中依旧沉默着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钢铁之墙,虽然现在看估计挡不住蒙古骑兵的碾压,但是只要给予其充足的时间,再加上宋朝先进的武器装备,说不定也会成为一支少有的强军。更令人担忧的是,宋军无论骑兵步卒,身上装配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铁甲,而不是那些一遇到雨或者火就半点儿用不顶的纸甲,这意味着无论前面的安吉军还是后面来路不明的宋军,至少都不是地方厢军级别的,而应该是宋朝小朝廷极为重视的精锐劲旅。有意思。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对手,那人嘴角边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笑容,却并没有开口招呼对方,而是依旧用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每一名宋军士卒脸上扫来扫去。如果是将张顺的“准”天武军拉上来和他对视的话,不出一盏茶功夫就一定会心虚。可偏偏现在挡在最前面的,是都已经看淡了生死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大开杀戒的安吉军老卒,对于这个突然出来的蒙古大官并不友善的目光,他们也都是毫不犹豫的冷冷看回去,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都是昂扬的战意。而最前面的那几人,更是直直的看着他,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那名年轻人还笑了笑,虽然看不清楚他具体的表情,但是应该也是很得意、很挑衅的样子。两边谁都不先开口,谁先开口谁就在气场上弱了一筹。蒙古军还好,宋军本来就是靠气场在强行撑着自家的面子,这时候自然不会先跳出来当众打脸。轻轻一笑,那名越众而出的蒙古统帅开口说道:“在下大蒙古汗国征南都元帅兀良哈·阿术,不知对面几位如何称呼?”听闻此语,除了苏刘义当年和两淮战场上没少和阿术交锋,两人也算是远远地在千军万马中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已经猜到,有了心理准备之外,其余的人包括刚才还不屑的挑了挑眉的叶应武,都忍不住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前方站在那里的,可是活生生的阿术!要是能够杀了他,襄阳城外虎视眈眈的十万蒙古大军就会群龙无首,不攻自破!杀了他,大家都可以快快乐乐的凯旋回家,洗洗刷刷,抱着老婆孩子,享受几年太平安乐的日子了。“妈的。”杨宝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刀柄。要真的论起来官衔,前面的几人还就数叶应武官儿最大。看到苏刘义和陆秀夫一齐投过来的目光,叶应武握紧拳头,一边用手按着剑柄算是给自己鼓劲,一边飞身上马,勉强算是从容的策马走出。他奶奶的,这阿术胆子还真是大,要是自己这边儿一通乱箭射过去,就算他身上的衣甲再厚,也逃脱不了变成刺猬的结局,可是他依然这样胜似闲庭信步的走出来了,如果不是那仿佛刀子一样锋锐的目光,他那表情动作,就像是道左重逢故友一般。两人相距不足两丈,互相打量着对方,迟疑片刻,叶应武方才中气十足的说道:“在下大宋江南西路兴**团练使兼知州事、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阿术没有想到对面走出来的不是自己的“老朋友”苏刘义,而是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还没有在战场上摸滚打爬过的小屁孩,从外表上看这位年轻人更像是翩翩浊世家公子,而不是一个浑身浴血四处厮杀的英雄豪杰。宋军本来就已经够弱的了,他们的统帅竟然还如此的不入流,这个国度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阿术一边打量着叶应武,一边开始质疑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可是叶应武毫不避让的目光和一直挺拔、纹丝不动的身姿又让阿术不得不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不过两军对峙,可不是赞赏人的时候,当下里这个老狐狸一般狡诈的蒙古元帅冷冷的说道:“叶团练使,难道尔等以为本帅看不出来你们后面不过是一些在故弄玄虚的疑兵吗?而且再看看你手下的士卒,天武军这么响亮的名字,拥有着光环的,竟然是一些连弓弩都拿不好的士兵,这边是你们大宋最精锐的士卒吗?你们又拿什么来和某家麾下儿郎相搏斗?不如放下刀兵,速速投降,不失为上策。叶团练使可要深思了。”叶应武笑了笑,阿术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两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叶应武前面的蒙古骑兵们固然是高高昂着头,身后也传来低低的怒骂声。“那还请阿术元帅说一说,某若是带着天武军投降,又会是什么犒劳?”叶应武眉宇间的英气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说出话来也是懒洋洋的有些漫不经心,完全是街坊间纨绔子弟的表情。阿术的目光依旧冰冷,丝毫没有因为叶应武这么爽快的答应而变得柔和,反而益发的渗人。不过不得不说,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叶应武,和阿术心中所想的叶应武才是重合的,纨绔、懒散,甚至连千年前那位同样年轻的赵括所有的自信都一点儿不带,整一个民族败类。叶应武没有迎着阿术的目光,而是仿佛发自心底的微微侧着头似乎想要回头看,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得的有些猥琐,有些颓废,又隐藏着丝丝缕缕的激动和盼望,富二代应该有的飞扬跋扈一点儿都没有,反倒是那些汉奸带路党的表情学了个十足。老子可是堂堂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说也曾经潜心研究八年抗战,看了那么多影视作品,汉奸该是什么样的心里总还是清楚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用上了。看着叶应武脸上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阿术强行按住心中的恶心,那些屁颠屁颠前来投降的南宋官员,不也都是这表情么。还以为宋朝没脊梁骨的人都已经投降了呢,没有想到走到这里竟然还能遇上。强忍着恶心,阿术的语气不得不缓和一些:“叶团练使的官衔是从四品,只要投靠了我大蒙古汗国,本帅一定会启禀陛下,四品大官自然是不在话下,或许还能更高一些。至于金银宝石、良驹美人,也是团练使想要多少便给多少的。天武军怎么说也是······”阿术毕竟是草原上长大的纯洁好孩子,这一次没有用强攻的方法已经算是打破人生惯例了,现在让他来拍一支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军队的马屁,自然是难于上青天,所以刚刚开口就编不下去了。叶应武一边掩饰着心中的鄙夷,一边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投诚乃是一心所向,可是那苏刘义和陆秀夫却是不折不扣的死硬派,说什么也不会投向充满着无限光明与希望的大蒙古国的,所以等会儿末将指挥麾下士卒发难,还请阿术元帅多多配合,这样,请元帅附耳过来,属下心中已经想好了······额,那个,只要大蒙古国答应,属下便奉上苏刘义的首级。”阿术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劝降就碰上一个没有出息的纨绔子弟,对方已经将计划和盘托出,自己也不能没有表示,当下也不再迟疑,策马上前,便要偏过头去。“元帅,不可!”那两名阿术的护卫同时暴喝一声。阿术心中一震,大叫不好,但是只是这一刹那,叶应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直的从马背上飞身跃起,这么一撞硬生生的将就在身边的阿术撞下马来!无论是苏刘义、陆秀夫等人,还是对面的蒙古骑兵,都是一愣,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故。反倒是杨宝在经过叶应武各种折磨之后,在自家统帅很不要脸的谄笑时,便已经在心中暗暗祈祷阿术不要死的太惨,事情突然发生,全场数千人只有杨宝在瞬间反应过来,一直虚按着的佩刀铿然出鞘,这位天武军后厢都指挥飞快的直冲向翻身落马的双方统帅!“杀!”苏刘义和对面的那名蒙古军千夫长同时暴喝一声,安吉军残部和蒙古骑兵纷纷开动,而张顺也指挥着天武军士卒放箭压制速度明显要快一些的蒙古骑兵。无数的箭矢在空中呼啸而过,双方都在拼命的射箭,拼命的向前冲,谁能第一时间控制住双方主帅,便是胜利者!而叶应武和阿术此时不断的在地上翻滚着,两个人的额头从刚开始落马就撞在一起,都已经紫青淤血了,眼睛瞪大大的,牙齿咬得死死的,你一拳我一脚,丝毫没有作为主帅应有的风范。叶应武知道阿术这种蒙古勇士最擅长的就是摔跤,所以任由阿术怎么挥拳打击,就是死死地将他往地上按,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摔跤高手站起来,否则叶应武那等单薄的身板根本不够摔得。虽然没有学过武术,但是作为一名资深富二代,而且是有暴力倾向的富二代,街头火并没有参加过也算是见过,所以和阿术一拳一脚打得很稳重不同,叶应武几乎每一招都是往对方要害处招呼,阿术的招式叶应武可以仗着身上一些地方肉厚硬撑,但是叶应武的招式阿术却必须是全力格挡,毕竟那关乎他下半生的幸福······所以让第一个赶到的杨宝目瞪口呆的是,自家统帅竟然以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猥琐招式处处压制着本来应该从容解决战斗的阿术。不过杨宝也来不及发表评论,因为几乎是和他前后脚,一名蒙古千夫长飞马而来,手中马刀直直的砍向叶应武的脖颈,刁钻,狠辣!“杀!”杨宝大吼一声,佩刀“当”的拦住那劈落得马刀。苏刘义已经从后面欺身而上,手中握着的朴刀老辣的直劈那千夫长的坐骑。蒙古千夫长对于这两个冒出来的对手不敢托大,下意识的勒马后退一步,挥刀再砍。“啊!”叶应武这时候突然惨叫了一声,阿术一拳打在他小腹柔软的地方,刺骨的疼痛让这个前世今生都是纨绔富二代的叶家少爷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奶奶的,老子揍死你!”富二代被打急了揍起人来也是不要命的,叶应武甚至不顾冲向眼眶的那只拳头,双手成爪,直扑向阿术下身要害处,大有一把掏碎的架势。阿术显然也怒火中烧,用叶应武听不懂的蒙古语骂了几句,其间不得不将都快逼近叶应武眼眶的拳头硬生生收了回去,就地一滚以躲开叶应武那致命的一爪。周围的蒙古骑兵匆忙之下急忙向后收住战马,要是不小心踩了他们家元帅一马蹄,可就啼笑皆非了。“他妈的你给老子回来!”叶应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整个的纵身扑了起来,再一次将阿术死死地压在地上,然后瘦弱的身体一弓,双脚在地上一借力,两个人竟然再一次相互拥抱着想着刚才的反方向滚去,片刻之后便撞在了大步向前冲的杨宝脚下!杨宝诧异地看着撞在自己脚上的蒙古元帅,此时的阿术说实话要比叶应武状态好很多,除了头盔掉了,额头上有淤青,下体战甲比较凌乱之外,其余还算是健健康康,而叶应武则已经有气无力地趴倒在地上,浑身火辣辣的死疼死疼的,也不知道这个蒙古元帅是不是一头公牛转世投胎的。“砰!”苏刘义硬拼着在手臂上受了一刀,将那名千夫长斩落马下,方才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偏头看去,却发现杨宝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而在他脚下的,则是晕头转向眼前一片昏黑的蒙古元帅阿术!至于造成了如此局面的罪魁祸首叶应武,则嘴里不断喃喃骂着些什么,皱着眉头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臂,一副吃了亏不饶人的嘴脸。拼杀的千军万马,突然间都静下来了。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了凄厉的风声。杨宝笑着将刀架在阿术脖子上,冲着勉勉强强爬起来浑身酸疼的叶应武点了点头,自家统帅虽然无耻、下流,但总归是有胆量、有本事,竟然能够把这个蒙古堂堂征南元帅骗得深信不疑。而且最后那舍生忘死的一扑,杨宝扪心自问是做不到的。蒙古骑兵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缓缓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