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婆也才想到了李叹既然不远千万里而来,自然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所以只是微微点头。李叹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使君向来喜欢以家国大义相激励,天武军上下莫有不为之效死者,不过黄小娘子是一介女流,某就算是说再多这些恐怕也是无用功,所以某只想在临走之前问一问黄小娘子,小娘子身在这吉阳军黎族之地,学的一技之长,难道就只想就此在这里与世无争?可是小娘子是否知道,在大宋富裕,却依然有千万人难以温饱,在前线浴血拼杀保卫这一方土地的将士们,甚至都没有另外多出来的一套衣衫。自家同胞如此,小娘子可是忍心?”黄道婆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李统制这是两个问题,而且李统制绕来绕去,最后还是以家国大义相激励,坐看乡亲们难以温饱,奴家怎能不问心无愧??????”李叹霍然站起来,身体前倾:“现在整个兴州都在为北上做准备,家家户户织耕不辍,但是因为不得其中之利害,所以依旧是入不敷出,再加上很多从北面撤回来的百姓都是拖家带口,自给尚且不足,更何况为将士们编织衣衫。”黄道婆毫不犹豫的迎着李叹站起来:“李统制无需如此,奴家不是那等毫无怜悯之心的人,更何况诸将士,乃护我一方者,放任之无衣,是为不仁;江南沦落,海南必然能难以独善其身,将这一方养我的土地和善待我的民众放在狼口之下,是为不义。黄道婆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既然李统制千里迢迢的前来,足可见诚心所在,奴家便是走一趟又有何妨?”李叹舒了一口气。重新又缓缓的坐了下来,自己刚才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实际上还是在以家国大义来激励黄道婆,虽然李叹总是感觉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担负起来这样责任的女人是不对的。但是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毕竟叶应武曾经再三叮嘱,黄道婆有悲天悯地之心,只要能够抓住这一点,不用别的理由就可以让黄道婆毅然决然返回江南。冲着黄道婆郑重的一拱手,李叹肃然说道:“黄小娘子有如此胸襟。实在是兴州百姓、江南百姓之幸事。”黄道婆却是有些凄然的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当初自己离开那一方水土的时候,曾经立下誓言,坚决不会再回到那个黑暗的血腥的的地方,但是当再一次听到熟悉的江南口音,当再一次看到久违的汉族人,她却已经难以遏制心中的思念。毕竟那才是自己生长的地方,毕竟那里还有曾经怜悯自己、帮助自己的无数父老乡亲。梦中的故土,既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而现在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她终究还是要回去。黄道婆沉吟片刻之后冲着李叹说道:“不知道李统制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奴家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李叹点了点头,随口答道:“自然是越快越好。”而他的目光则已经飘向窗外,椰树成群,延伸向远方,青山叠嶂,遮挡了视线。叶使君,叶应武,从此处再去兴州,又是一路风烟淼淼,不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率军北上。可一定要保重啊。阿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襄阳,不是说救就可以救得。————————————————————“但请使君吩咐!”邓光荐掷地有声,毫不犹豫。叶应武满意的笑了笑。当即也不再拖延:“天武军上下虽然斗志高昂,但是奈何大多数的将士们实际上并不识字。某原本想要将包括天武军的战歌在内等等一些言语全都写下来印刷,可是就算是印刷出来将士们也没有几个认识的,所以整个天武军上下数万人如何才能够在不耽搁日常的训练情况下还能够认识更多的字,这就有劳邓师兄。”“识字?”邓光荐怔在那里,顿时感觉到如山的压力。这可不是几个本来就有着良好出身的小衙内。而是数万在训练之余还能有多少空闲精力都不知道的泥腿子,要是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掌握很多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叶应武只是微微眯着眼看向他,让天武军的将士们识字是他几个月之前就派发下去的任务,但是苏刘义等人忙着训练,文天祥等人则是忙着安置百姓、处理政务,根本就没有谁有这个精力让数万人能够学习识字,整个天武军真正将这条命令贯彻落实下去的,也就只有吴楚材这个秀才担当副统领的百战都了。虽然或许这个任务很艰巨,但是绝对不是天方夜谭,因为这个时候是南宋,是整个华夏民族封建王朝时期经济最发达的时候,南宋不过只有江南之地,却有着和康乾盛世时候的国民经济总量相比肩的能力,此间所代表着的财富让人难以想象。经济的发达也就意味着这个时代的人们并不是真的大字不识一个,即使是一些出身低贱的“泥腿子”,至少也会认识那么五六个字,这样实际上和大字不识一个相比,困难较少了很多。叶应武强制推行天武军上下全部认字,自然也是为了进一步推行包括军令、军规以及誓师宣言等等言论在内的小册子做准备,后世那个一人一本红宝书的时代虽然有着太多的弊端,但是叶应武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和信仰的力量,将整个天武军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他要让天武军追随的是叶应武的旗帜,而不是南宋的旗帜。当然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一个拥有更高文化素质的军队,包括在阵法的训练掌握、新式火器的运用上面,都要远远好于一个文化素质低的军队,叶应武不想用军法来维持他在天武军中至高无上的威严,毕竟现在是用人的时候,不是杀鸡儆猴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叶应武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天武军拥有足够的文化能力。而现在放眼整个天武军文武官员。有这等闲情逸致的,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邓光荐了。见到邓光荐有些犹豫,叶应武又接着说道:“如果邓师兄认为这都是微不足道的话,那么就要怪某没有说清楚。将士们识字认字还是小事,主要的是,某希望邓师兄能够在让他们掌握了这些文字之后,还能更好的忠诚于他们头顶上的旗帜!”邓光荐悚然一惊!而江万里和叶梦鼎脸色都是大变!忠诚于头顶上的旗帜,是哪面旗帜?叶应武的将旗还是大宋的旗帜?现在虽然这两个看上去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却是细思极恐。拳头微微攥紧,邓光荐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他知道叶应武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心中很清楚。这不过就是一张窗户纸,叶应武并没有戳破,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心知肚明。刘辰翁闭目养神,似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叶梦鼎和江万里则是有些无奈的品着茶。只剩下邓光荐,迎向叶应武炯炯有神的目光。沉吟片刻之后,邓光荐已经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而且也知道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终究还是郑重的冲着叶应武一拱手:“使君有所托,自当全力以赴。”叶应武似乎已经算准了邓光荐是这样的反应,只是从容的点了点头:“另外,会孟师兄,通山书院也要协助着中甫师兄,包括天武军的战歌在内,都可以排版印刷,具体情况还是你们两个商量。”刘辰翁急忙应答,虽然他对于刚刚来到通山书院的廖莹中并不很待见。毕竟这是自家师尊的敌人,但是对于廖莹中在印书方面超高的才能却也是佩服的,有廖莹中坐镇,这些其实都是小意思。叶应武刚才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以为他就能够置身事外,也不要以为通山书院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书院。这是天武军的书院,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旦线断了谁都没有能力独善其身。叶应武接着看向江万里:“启禀师尊,徒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江万里放下茶杯,刚才叶应武三人仿佛已经将他和叶梦鼎忽略掉了。现在叶应武却突然找上来,倒是让江万里吃了一惊:“什么不情之请,倒是说来听听。你小子向来胃口大,老夫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可不能事事都满足。”叶应武微微笑道:“弟子还请师尊从白鹭洲书院再加派些人手。”“要人?”江万里一怔,旋即苦笑道,“整个通山书院里面大多数都是白鹭洲书院的人,你还想要什么?要是把整个白鹭洲书院都给你,你是不是才满足?”这样当然最好!叶应武忍不住从心中嘀咕一声,可是这不是在说笑么,当下里便解释:“弟子需要的不是教书育人的先生,而是想要那些学业未成的弟子们,想要的是某的师弟。”“嗯?”不只是江万里,刘辰翁等人也都是一惊。“而且最好是那些身子骨健朗一些的,能够跟得上行军的。”叶应武又不卑不亢的补充了一句,“人越多越好,这样的话既可以减轻邓师兄肩上的担子,也可以磨砺这些人。”江万里沉吟片刻之后,终究还是苦笑着说道:“你小子打的倒是好算盘,这样挖墙脚的方式当真是闻所未闻,这样老夫给马知州(白鹭洲书院所在吉州知州、马廷佑兄长马廷鸾)和欧阳兄(白鹭洲书院现任山长欧阳守道,南宋大儒,著名教育家,并兼任岳麓书院副山长)去信一封,不过话要说在前面,这种事可不是强迫的。”见到江万里答应,叶应武轻轻松了一口气,只要答应了就好。实际上叶应武是想要借助这些人来组建一个控制军队思想的网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组建军队中忠诚于自己的“党组织”,白鹭洲书院向来注重对于学生的思想教育,所以白鹭洲书院出来的像文天祥等人都是以天下为己任,这些人自然也就是都虞候的不二人选,此时的都虞候主要负责的就是军队的忠诚问题,相当于后世“政委”。或许这些年轻人担任都虞候还欠缺一些,但是帮助邓光荐推行识字的大任并且让叶应武进一步加强对于整个天武军思想的控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北上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这一点儿叶应武很清楚,文天祥和陆秀夫等人在叶应武的解释下也已经有所察觉,而江镐和王进等前线将领也是心知肚明,现在实际上真正被瞒在鼓里的是那些不断踮着脚尖向北眺望的士卒们。叶应武可以凭借这一时的热血将他们带到北方,可是叶应武却并不能保证当那数倍于己的蒙古铁骑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这些年轻的甚至还没有上过战场的将士们依旧可以保持原本的激昂热血。毕竟在真正的历史上,鄂州、丁家洲、焦山,当蒙古黑压压的步骑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宋军崩溃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些对于叶应武来说的“前车之鉴”自然不敢忽视,更何况这几次都是在宋军兵力优势的情况下。即使是天武军每一次血战都是以弱胜强,叶应武也不敢用着最关键的一次大战前来赌博,自然是越谨慎细致越好。在邓光荐看来,自己的担子很重,而叶应武这无疑是在给自己减负,所以对于叶应武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事不宜迟,弟子既然已经有重任在肩,便不在此处多多逗留了。”叶应武点了点头:“邓师兄尽管去便可以,某已经关照宋瑞和君实,他们会派人协助你的。天武军左厢和后厢大营就在城北,邓师兄可以先去看一看,某让百战都抽调人手充当你的亲卫。”“那就多谢了。”邓光荐冲着叶应武一拱手,然后看向江万里,江万里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风尘仆仆今天才来到兴州的中年男子似乎并没有任何的疲惫,反倒是斗志高昂的出门去了。见到邓光荐离开,刘辰翁心中欣慰之余,自然也不再多留,向叶应武三人辞行之后径直返回通山县。一直到刘辰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江万里方才轻轻咳嗽一声,看向叶梦鼎,叶梦鼎目光转冷:“远烈,老夫有一事想要问你。”叶应武心中一震,自然听出来老爹话里的语气不善,可是当着江万里的面对刚才自己对他不敬的事情兴师问罪,不太符合老爹的性格啊。不过这时候也容不得叶应武思考,当下里正色道:“不知爹爹所言何事?”叶梦鼎眯了眯眼,冷声说道:“廖莹中此人,为何还要留他?翁应龙此人,为何还要放他?”“难道爹爹不明白吗?”叶应武并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道。被叶应武今天有些反常的举动弄得哑口无言,叶梦鼎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而江万里则是淡淡接上来:“不只是你爹爹不明白,老夫也有些看不透你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廖莹中和翁应龙是什么人,难道你心中不清楚么?留下来、放出去,根本就是祸害。”叶应武不可置否的一笑,语气一变:“或许爹爹和师尊认为的有道理,可是孩儿却不是这么看的。这两个人,对于天武军,还有很大的用处,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祸害。”“哦?”江万里饶有兴趣的看向叶应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