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大用带着骑兵杀到东宁府西门外,才知道事情远远不是他和王虎臣想象的那么简单。整个西门实际上并没有关上,一队蒙古士卒怒吼着冲向城门,而城门里面隐约还能听见厮杀声。或许是因为无意间,或许是因为故意扰乱,西门里的房屋似乎都被点了火。刚才火刚刚起来,还并不显眼,现在让风一吹,大火熊熊燃烧,黑烟翻滚着冲向云霄。这火绝对不可能是女真人放的,因为城中主要都是女真人,而且很多都是守城女真士卒的家人,自然没有点火烧死自家亲人的道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蒙古人发现了什么,或者想做什么。而再看看蒙古人着急救出城中人的架势,王大用已经隐约明白过来。简而言之,蒙古人自己也明白东宁府十有**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而恰恰明军采用最传统的围三缺一方式进攻,专门为蒙古人留下了没有军队进攻的西门,所以蒙古人想要收拾金银细软跑路,西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蒙古人丢下不明所以的女真人逃跑,守卫西门的女真人当然看出来端倪。昨天晚上根据那锦衣卫的探子所描绘,西门上女真人实际上就已经乏了,现在当然不想看着蒙古人带着从自己以及同族家中搜刮出来的宝贝逃跑,双方发生冲突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女真人这些年日子过得贫苦,见到这些自己的血汗钱,没有不和蒙古人拼命的道理。归根结底,女真也是凶悍的民族,当初也曾经辉煌发达过,血脉中继承自祖先的凶狠劲头还在,眼睁睁看着蒙古人离开,绝对不符合他们的性格。所以当蒙古护卫兵力先行出城之后,城上的女真人关闭城门,想要阻拦后面的蒙古车队,只是可惜这些女真士卒长时间都处于没有温饱的状态下,早就疲惫不堪,单纯依靠体力和兵刃自然不是装备精良而且强壮的蒙古人对手,只能依靠着意志和蒙古人拼搏,这也使得双方僵持在城门口,城门只是关闭了一多半,还留下一条缝隙能够让人通过。因为双方士卒都在拼命厮杀,所以现在谁都没有足够的人手将城门完全关闭或者彻底打开。这也就导致了呈现在王大用面前的画面有些怪异。“督导,咱们怎么办?”跟在王大用身边的旅长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王大用深深吸了一口气,镇海军麾下的骑兵实际上并不多,总共也就只有两三千,而王大用身边这一千多骑兵,已经占据了镇海军骑兵的半数。如果现在没有弄清楚真实情况,直接上前冲杀,一来很有可能不辨敌我,最后反而是和女真人互相杀起来,二来一旦有什么变故,难以脱身,镇海军的机动力量就要受到很大的折损,尤其是在这辽东林海荒原上,对于骑兵的需求更高。王大用绝对不是胆小的人,甚至在镇海军“双王”当中,王虎臣以沉着多谋着称,而王大用则是以奋勇着称。但是身在其位,当谋其政,王大用现在是镇海军的督导,仅次于王虎臣的二把手,他必须要对整个镇海军负责,也必须要对这一场大战的胜负负责。沉吟片刻,王大用勐地一挥手:“即刻派人通知大军此处情况,其余人,随某来!”王大用当先狠狠一抽战马,战马长嘶一声,直冲向城门。十多名骑兵策动战马,脱离大队而去,其余骑兵则是纷纷跟上王大用身影。城门外的蒙古士卒显然也注意到这一支唿啸杀过来的明军骑兵,并没有着急转过来杀敌,反而拼命的想要向城门中挤。这也不怪他们,毕竟城外的蒙古士卒只有两三百人,面对上千名明军骑兵,还手之力都没有,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冲入城中,依托城池保护才是最好的选择。蒙古士卒拼命向里冲,城中的女真人自然也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怒吼着从城墙上冲下来,越来越多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杀在一起。而一面白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西门上升起,取代了原来蒙古的黑旗。“杀!”王大用一马当先,冲入蒙古士卒当中,手中马槊直接刺穿一名士卒的胸膛,随着战马向前冲锋的力度,那蒙古士卒也被带着踉跄向前,接连撞到了两名前方士卒身上,导致马槊直接洞穿了三个人。或许是因为卡在了某两根肋骨中间,王大用怎么抽动都抽不出来,只能扔了自己的马槊,纵马向一侧跃开。蒙古士卒们显然也看到了这个一下子没有了兵刃的明军将领,纷纷呐喊着涌上来。他们很清楚明军对他们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所以在这等关头,也都放下一切顾虑,拼命厮杀,只求能够杀出一条活路,就算是被明军团团包围,也不能丢了蒙古草原儿郎的脸!“督导!”几名距离近的明军骑兵纷纷大吼着冲过来。而王大用眉毛一挑,霍然抽出马鞍上悬挂的佩刀,直接迎向蒙古士卒。刀枪相互碰撞,迸溅出耀眼的火花。周围的明军骑兵也吼叫着杀上来,一支支马槊不断刺穿蒙古士卒的胸膛。而东宁府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关门,关门!”一名蒙古百夫长勐地推动城门,甚至不管城外的蒙古士卒。因为在士气上和体力上蒙古人都占了上风,所以实际上在刚才城中蒙古人就已经将城门口的女真人杀退,只不过因为考虑到城外还有人,并没有急着关门,反而给明军和女真人看到了希望。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城中的蒙古将领们急忙纷纷下令关门。关上城门虽然自己是跑不出去了,但是总比现在就把明军放进来好!城墙上不断传来女真人的吼叫声,夹带着蒙古人的惨叫声。可以想象其他城墙上的蒙古人驱赶着女真人过来支援,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些女真人纷纷毫不犹豫的反戈一击,导致城头上倒戈的女真人已经越来越多。城门逐渐合上,而在明军和城门之间还有数十名蒙古士卒。这些已经绝望的蒙古士卒,反而爆发出更强烈的斗志,或者说是死意,纷纷不要命的扑上来,大有和明军骑兵同归于尽的架势。“火蒺藜!”王大用并没有打算和这些蒙古鞑子纠缠,朗声吼道。前排的明军骑兵同时顿住战马,甚至还微微向后退缩,后排的士卒则是纷纷掏出火蒺藜,点燃之后甩出去。爆炸不断在蒙古士卒当中响起,而明军骑兵趁着这个机会,再一次向前突击。刚才有几枚火蒺藜扔到了城门左近,导致掀起的爆炸震荡将城门中的一排蒙古士卒也震得东倒西歪,一时间竟然忘了关城门,直到身后的蒙古百夫长大声吼叫,方才如梦初醒。只不过为时晚矣,王大用随手接过来一名亲卫的马槊,在爆炸还没有平息的时候就已经纵马直冲向前,手中的马槊勐地掷出,马槊顺着两扇城门之间的缝隙唿啸而过,直接刺穿那名蒙古百夫长的胸膛。而下一刻,王大用已经纵马冲到城门口,狠狠一拽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马蹄狠狠的踏在了城门上!百夫长被马槊刺杀,蒙古士卒正是慌乱,再加上战马狠狠踏在城门上,更是让他们在猝然之下根本没有防备,城门几乎是重重拍打在了这些士卒的胸口和手臂上,一排人惨叫着倒下。两扇城门勐地向两侧分开,王大用手中马刀一扬,明军骑兵呐喊着直冲入城中,一面面象征大明的赤色龙旗在风中猎猎舞动。王大用轻轻唿了一口气。刚才那一下实际上他也冒了很大风险,只不过侥幸的是蒙古人显然根本没有从刚才的爆炸中回过神来,否则一旦城中那些蒙古士卒在努力推城门,王大用不但踹不开城门,还很有可能被城门反推着摔倒在地。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战场搏杀、千钧一发的爽快,似乎很久没有过了。剩下倒是不用王大用操心了,毕竟他是堂堂主力战军督导,清扫残敌这种事情,还用不到他来负责。明军骑兵唿啸着从王大用身边涌入城中,追杀那些四处逃窜的蒙古人。而城墙两侧的女真人,此时都如同风吹麦浪,黑压压的跪倒在地,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示意向新的征服者投降。本来这东宁府中的蒙古人就不多,基本上都汇聚在这里了,其余城门上也主要都是以蒙古人将领统率女真人士卒,所以随着女真人纷纷造反,一道道城门上也都树起了白旗,敞开城门。“抽调人手,即刻查清楚蒙古鞑子在城中的资产,还有收拢战俘,包括女真人在内,先都收拢起来。”隐隐可以听见王虎臣的声音,王大用急忙纵马上前,果然王虎臣也已经入了城,郭昶也在身边。“宣勇(王大用表字),干得漂亮!”王虎臣笑着说道,“要不是你啊,恐怕现在咱们还没有办法站在这个地方。”王大用听着王虎臣的打趣,脸上同样带着轻松的笑容:“这也算不到某头上,如果要真的算功勋的话,照某看来,这蒙古鞑子应该是首功,如果不是蒙古鞑子欺压女真人,还在守城上这么依仗女真人,恐怕这城也没有这么容易被咱们拿下来。”“坚固的城池往往都是在内部被攻破的。”王虎臣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郭昶,“这一次真的仰仗锦衣卫了。”郭昶拱了拱手表示谦让:“功劳簿上的功名,咱们都可以商量,当务之急,是抓紧接收城池,然后向西进发,毕竟时不我待”郭昶没有多说,王虎臣和王大用都嗯了一声。大军进兵的机密当然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说出来,不过郭昶的意思他们都明白。镇海军能不能抓紧向西南拿下锦州、山海关一线,控制蒙古鞑子撤退的咽喉要道,是大明北伐能不能取得胜利的重要条件。“对了,倒是忘了说,刚才收到的消息,左翼已经拿下了盖州,沈州现在估计也差不多了。”王虎臣一边向着府衙方向走去,一边说道,“这东宁府也拿下来之后,蒙古鞑子在辽东的防御,终于分崩离析。”王大用和郭昶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大街上排成整齐队列走过的明军步骑,还有那飘扬的旗帜,这一刻还真的有所向披靡的感觉。人能生逢如此大战,何其幸也!北地,雄州。雄州是北宋和辽国的边境,再往前就是白沟河,在大宋建立之后两百年间,双方在这条河的南北两岸厮杀,无数名将焕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数将士在此流淌尽最后鲜血,曾几何时,这里已经百年没有战火,也已经百年没有成千上万的军队剑拔弩张。只有萋萋的荒草,在风中默默摇摆。不知道为什么,白沟河两岸的荒草长得甚是茂盛,或许是因为一场场大战之后无数血肉的滋养。百年来的宁静,在今日,再一次被打破。一面面赤色龙旗在风中舒展旗面,而大队的明军在白沟河南岸列队。无论是士卒还是战马,都在飒飒风中默然看向前方。就在白沟河的对岸,同样有一支军队,只不过那支军队的人数更少,不断的来往调动,沿着河岸巡视,提防对岸的敌人随时都有可能的渡河。器并不断的分开又聚集,看上去甚是慌张。白沟河是当初的宋辽边境,可以说是北宋可以拿来抵挡辽国契丹骑兵的唯一依仗,所以在白沟河防线上,宋军着实曾经下过一番苦功夫,包括挖深河道,在南岸布置水网,甚至直接故意造成决堤导致平原上出现大大小小的芦苇荡和芦苇淀,这也使得白沟河成为整个北方数一数二的大河。虽然百年来无人疏浚,白沟河依然保持着其应该有的宽阔和大河流淌时候的雄浑气魄。河面反射着粼粼波光,架在河面上的浮桥早就让蒙古人在撤退时候摧毁的一干二净,甚至就连河南岸的船只也都被一把火烧掉,从而尽量不给明军留下任何渡河工具。毕竟过了白沟河继续向北就是幽燕,曾经白沟河是前宋在大河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也是蒙古在幽燕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虽然蒙古不断损兵折将,但还是抽调出了一支军队防守白沟河北岸,随时注意明军的动向,至少可以起到警示作用。放下千里眼,王安节微微侧头说道:“对面领军的是伯颜。”王安节身边的陈眼睛一亮:“伯颜这个家伙,竟然这么送上门来了。”如果说选择一位大明东部各主力战军最熟悉的将领,那么非伯颜莫属,尤其是对于陈,当初陈在陈州市舶司,如果不是六扇门和锦衣卫事先准备好了地道,恐怕陈和其余市舶司提举使的命运差不多。而当时率先向陈州市舶司发难的,正是伯颜。到后来天武军大举反攻、进攻陈州,最让江镐和尹玉后悔的,也是放走了伯颜。而这还不算最早时候鹿门山一战,伯颜不但和张弘范逃之夭夭,甚至还反过来让江镐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可以说伯颜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不断的给明军带来这样那样的麻烦和困扰,却总是收拾不了他。这也导致这么多年来,阿术、张弘范等蒙古将领接连陨落,只有伯颜还坚持在和明军斗争的第一线。毕竟忽必烈想要找到一个了解明军,而且曾经让明军吃过亏的将领可不容易,要想培养一个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史天泽年迈难以支撑大局,所以伯颜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有伯颜在,不能掉以轻心。”王安节沉声说道,“对岸的蒙古鞑子兵马虽然不多,但是守住河岸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就算是守不住,想要全身而退也可以。”陈点了点头,伯颜足智多谋、老奸巨猾,称得上蒙古那边少有的将才,可没有这么容易对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