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大听周楠这么一说,大惊:“师爷可是要去寻梅家晦气,坏了他们这事?不可,咱们这次去不占理,若是等下动起手来,须防着要吃亏。”正在这个时候,林阿二走了进来,嚷嚷道:“大哥,你胆子也实在太小了,没的叫人看不起。咱们可是公差,借那梅家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咱们动粗。师爷用着咱们,正是你我弟兄出力的时候,如何能够推脱。”说着话,他拍着自己挎在腰的那口手刀:“师爷,若论起打架,阿二还真输过人,也没怕过。等下管保得典吏平安。放心好了,今天师爷你是那阿斗,俺是百万军杀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呸,谁是阿斗,说什么话?”周楠唾了他一口,道:“好,阿二你随我过去看看。阿大你也不用过去,在衙门里候着。一个时辰之后我和阿二若是还没有回来说明出事了,你立即去禀告县尊,请他救命。”说完,他又对林阿二道:“不过,今天还真不用动刀动棍,你把刀子摘了放衙门里,再换一身便装,扮做我的随从。”林阿二一呆:“不是去打架吗?”“打什么架,又有什么好打的,咱们这是去应聘,做他梅家的私塾先生。”“啊……”林阿大瞠目结舌。周楠哈哈一笑:“一年五十两啊,好多钱,不赚白不赚。”“这个,这个……”林家兄弟都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水。从衙门出来,周楠带着林阿二回到家,将以前那个周秀才留下的儒袍穿在身。以前那个周秀才去辽东服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身材矮小,按说他的衣服周楠根本穿不去。好在古代儒服讲究的是宽衣大泡子,要穿起来像一个直筒从头罩到尾,看不出身体曲线才好。又拿了一柄扇子,一步三摇出门。不得不出,周楠身材匀称,五官在一种营养不良的古人也算是俊朗,连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小帅气。去梅家的大船对周楠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次船还是他刚到安东的时候,直接以一首纳兰词抢了所有书生的风头,席卷彩头而去。走不了几条街,到了涟水边,抬头看去,却吃了一惊,好多人,次招亲的时候还多了四成,至少有五六十人之巨。船舱里已经装不了下了,来年外面的甲板,甚至搭在岸都站着排队等待聘的书生们。人多口杂,嗡嗡身边不绝于耳。仿佛如同刚经过一个严冬出巢采蜜的野蜂。如此也好,倒不用防备被梅家的人发现,直赶走。靠着还算强壮的身体和更加强壮的林阿二,周楠杀出一条血路,总算挤进船舱里去。一个书生大约是被他撞了一下,不满地回头看了周楠一眼,喝道:“这为朋友争什么争,又不是挤到最前面去能被录取,最后不也得靠学问章?不守礼,行止粗鲁,非君子所为。”周楠微微一笑:“抱歉,我也是心急,君子当仁不让,敢为天下先,凡事还是要争一争的。没错,录取谁不录取谁,最后还得靠章和才学说话。我看今天来的同道都有秀才功名在身,所谓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也不敢说自己的是天下第一。再说,聘请私塾先生这事可没有一定的标准,很多时候要看入不入主人家的眼缘。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主家一个一个考来到最后怕也是烦了,怕怕排在前面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被主人家看了,当即决定招他为先生,其他人岂不是白等一场。我想,朋友大约也是有这个心思。哎,那可是一年五十两的束修,在梅家坐馆两年,可以回家买房买地,如何能够错过?”这话算是说进那书生的心坎里去,也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自然要奋勇争先,朋友言之有理。你我今日一见如故,敢为高姓大名?”周楠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反问:“听朋友的口音好象是府城里的人,怎么跑我安东县来了?”那书生叹息道:“小生正是府城人氏,读了二十多年书,至今还没有举,家已经被我读得精光穷尽,只能抹了脸不要,来这里坐馆教书。再下年届二十,家无田无地,也没有良家女子看得,为能给我家留下血脉,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愧对先人。”“原来是府城生员。”周楠突然开起他的玩笑来:“次这梅家二小姐以招亲一事想必你也听说过吧?”见他点头,周楠道:“那时候朋友怎么不来碰碰运气,听人说梅二小姐生得国色天香,又有一大笔嫁妆。若朋友真有才,岂不是人财两得,少奋斗三十年。”“我却是有节操的。”那书生摇头:“大丈夫,岂能依靠妇人作为进身之阶?再说,算妻家有嫁妆,也不是你的。还是这五十两束修拿到手,随意使用起来快活。至于美人儿,怎得银子。有钱,什么美人得不到?”古代虽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是一家绝对的权威。可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在大户人家行不通。试想,一个富人家的小姐嫁给一个穷小子,虽说有大笔嫁妆。可丈夫对于那笔嫁妆却没有支配权,所花的每一钱都要看老婆的脸色。算将来妻子死了,如果没有儿子,这些从娘家带来的财产也得还回去。穷男富女配,在资本主义萌芽撕开家庭温情脉脉面纱的明朝后期,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周楠一阵无语:万恶的资本主义旧社会,爱情和美女还是抵不过金钱啊!先人不爱江山爱美女,今人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真是道德沦丧,人心不古。船里还在闹,嗡嗡声不停,周楠和那个书生的话自然不会被其他人听到。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后舱走出来,伸手抱拳喊道:“各位相公,请静一静,小老儿乃是梅府内宅管家,姓金。”终于开始了,所有的书生都安静下来,屏息聆听。这个金管家周楠却不认识,想来他也不认识自己。金管接着说道:“今天乃是我梅家为三公子招聘私塾先生,在场的都是我淮安府的有才之士,都是一时之俊彦。按说要用学问来考较大家却是不恭,可这么多人,咱们也不能都请了回去。所以,今天只能得罪了。”“今天的考试的规矩是这样,小老二出一道题目,请各位先生解题。若是解得好的,能成为我梅家的私塾先生,不知道各位相公可同意/。”“好,这么办!”一个书生高声应到。其他人也都同时说:“这么办。”所谓解题,其实是主人家在四书的范围内出一个题目,让大家破题。没错,这正是八股的做法。所谓破题,是根据圣人之言的一句话,按照儒家的理论进行阐述、引申和释意。众生都有秀才功名在身,考场老将。平日里,每月都要作三五篇时。这个考核方式正是他们的强项,于是,都点头同意。林阿二在周楠身边悄悄说:“师爷,你当年可是童子试头名案首,又是县学廪生,等下定能得第一,做梅家的先生……做梅家先生……这个,这个……不太好吧?”是的,以周楠和梅家的仇恨,算他得了头名,梅员外会请他去教梅三公子?一年五十两银子的学费固然诱人。可周楠一年也能赚到这个数,他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要靠此谋生。他今天来不为抢第一,所为何事?林阿二不停地抓着头,死活也想不明白。“自然不太好,先看看再说。”周楠心自有定计,笑笑闭嘴再不说话。写八股,破题,考经义,开什么玩笑?我对于国学是彻底的一无所知,一开口,立即要闹大笑话。不过,今天我来这里是冲着这场招聘会来的,等下还不得不精彩亮相,且看我的手段。今管家:“今天的题目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好了,各位相公可以开始了,想好一个一个来,不要挤。”这什么小儿科题,众书生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一句话出自《孟子?离娄》大家早已经背得滚瓜乱熟,以这个题目也写过不知道多少篇八股章。、周楠忍不住住用手肘捅了捅身边那个淮安府的秀才,道:“方才朋友还在感慨因为家贫,二十多岁年纪尚未结婚生子,愧对先生。这不,主人家出了这个题目,可巧了。”正当书生们跃跃欲试要先声夺人的时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突然,有一个书生“咻”一声越而出,快得在空划出一道虚影。人未落地,朗声念道:“人在解此句的时候,常认为,不孝有三种,不结婚,不能给祖宗延续血脉乃是最大的不孝顺。但是,这么解却是错的。”他声色俱厉:“这么解是对圣人之道的曲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意思是,不孝有三种,可作为一个后人,不守后人的本分,没有做后人的规矩,不修德,不守礼,才是最大的不孝。”看到这人,周楠差一点叫出声来,不是翁春翁秀才又是谁?这厮怎么跑来凑热闹了,真是有梅处皆有他翁应元。他好好的一个县学生,又是一众安东书生之首,人大面大,正该在县学读书,争取搏一个举人功名。如何自甘堕落跑去给梅朴做私塾先生,坐馆对于有志科举的秀才来说,其实是较丢脸的事。一旦你做了私塾先生,同道会以为你已经对于科举绝望了,再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了。名望凭空要跌落一个层次。转念一想,周楠立即明白翁春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这鸟毛书生一向觊觎梅迟梅小姐的的美色,想娶这个富豪家的女儿回家,来一个财色皆收。因此,平日间经常在梅家走动讨好。可惜,他因为是再婚,梅家也不太瞧得,好几次说到这事的时候都婉言谢绝了。翁春依旧不死心,整日过去痴缠。只要梅家有事,他都会冲杀在最前面。次素姐去周楠家讨债,他自告奋勇去做见证做带路党。梅朴现在缺个教书先生,如果能够借此吃住在梅府,岂不是可以和梅迟朝夕相处,或许还能来个日久生情。他盘算得美好,也知道如果这么提出来,梅家肯定会再一次婉言谢绝。毕竟,好好的一个县学生来家里做私塾先生,传出去大家面子挂不下去。而且,梅家也知道他的花花肠子,自然不肯。于是,翁春索性来参加这次试。只要拿了第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梅家放出去的话难道会收回去?……周楠还真猜对了翁春的心思。其实,翁春这人的才学还是非常不错的。自梅家大公子死后,周楠又被革除了秀才功名。在年轻一辈的书生,他自然而然地排名第一。今天梅家的考核考的是经义,毕竟,科举靠的是四书五经,诗词作得再好,了考场也没有丝毫的用处。/他对自己非常自信,自信靠学问压倒这一众书生没有任何难度。可是,他大约是两次试被周楠弄怕了。周楠这厮每次诗会,不等别人开口,第一个跳出来,以一首绝世好词技压群儒,直接将盛会弄成冷场,完全不按照装逼基本法。这样的事情再不容许发生,我们要做的事是将一切意外扼杀到摇篮里。于是,早有准备的翁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来,将所有的竞争者彻底镇压。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解法一说出口,众秀才都是面带颓丧:这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家伙,竟有如此独到见解?合着咱们今天白来一场,直娘贼,无行书生,你这是完全不给大家机会啊,道德败坏的小人,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