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内帑……怎么可能？”周楠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心还有疑惑：“京城各大道观的钱不都是陛下布施的吗，用的又都是他自己的体己银子。道家宫观得了钱，如何使用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怎么又变成万岁爷的内帑了。万化，你都把我弄糊涂了。”陈矩：“没错，这些银子都是寺产，怎么使别人也无权过问。但每次布施并不都是陛下自己掏腰包，有的钱是国库拨款，是要还回去的。”见周楠越发地迷糊，陈矩小心解释。原来，这事涉及到明朝的官方祭祀和宗教政策。所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祭祀和宗教信仰在古代，从来都会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为了加强对人心的控制，维持自己的统治，国家除了尊崇佛、道两家，开国初年还大封神祗。但凡有点名气的历史人物都会被定为祭祀的对象。如姜子牙、干、岳飞、管仲，甚至李存孝、裴行俭这种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名字。以前周楠在淮安做官的时候，当地有十多家官方认证的神祗，如汉朝的淮阴侯韩信，土地公公什么的。而那些庙祝、神棍、神婆们不事生产，全靠哄骗村夫愚妇们的香油钱过活。有的人能说会道，日子过得爽利，有的人业务不精，惨了些。那么怎么办呢，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于是，朝廷从财政拿出一笔经费出来给他们发工资、修葺各项宗教设施，算是明朝特色的维稳开支。这拨款多少，有讲究。京城的道观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庙，每年的维修费用都是一笔不菲的数字。于是，嘉靖同志在原来数字的基础在浮几个百分点。增加的这些开支道爷们也没有权力动用，替皇帝保管着，等到万岁爷需要用钱的时候，则会派太监过来偷偷取回去。这样，国库的钱经过这么一转手，交到了皇家的手里。一家道观或许没几个钱，可京城的宫观没有一百也是八十家，架不住以量取胜。吕祖殿替嘉靖保管了万两银子，这么一细想，整个京城的道观加一起，几十万两还是有的。嘉靖这手藏富于道友玩得很漂亮。“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话刚说出口，周楠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幼稚。这陈矩在真实历史未来可是要做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对于这种刺探消息的活儿天生异禀。在全世界都买到假考题的情况下，他竟然拿到真的，可见此人的办事能力。周楠听他说完，心立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的，这可是嘉靖的内帑，没有人周楠更清楚皇帝财迷到何等程度。当初严嵩之所以倒台，直接导火索是盐道那边凑集的军费，被严党私分，最后落到嘉靖手头的也区区二十万两。试想，如果严党把所有银子都供奉给天子，皇帝心一欢喜，那事只怕会不了了之。现在一万两内帑不翼而飞，若是让嘉靖知道，却不知道会引起多大风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周楠飞快在心权衡了一下自己的利弊得失，自己是道录司右正，掌管着天下道观。现在吕祖殿出了这事，空明固然会掉脑袋，他这个只能管理部门是不是也要担责，道录司是级机关礼部是不是也要担责？礼部分管道录司这一块的郎、主事会被罚一年俸禄。周楠未来四年的俸禄都已经被扣了，估计会被“行政记过”甚至降级处理，那是无妄之灾了。心大苦，忍不住道：“裕王也是，次道录司不是为他筹了军费吗，怎么想着朝道观伸手？”陈矩：“恩师，福建前线战事本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不够填的。打仗这种事情，钱少又钱少的打法，钱多有钱多的打法。钱少零敲碎打，钱多大会战。估计是谭纶那边也急眼了，想多凑些军费。”周楠心怪：“谭二华打仗还打急眼了？”陈矩：“此乃最近半个月的事情，恩师一直在乡试考场没有进西苑侍驾，却不知道福建那边有起了波浪，倭寇有大举入侵的迹象，谭纶欲诱敌深入打一场歼灭战。”事情是这样，自从倭寇入侵国以来，已二十余年，福建沿海都已残破，可说是抢无可抢。于是，倭寇的触角渐渐朝内地深入。可惜他们碰到明朝期杰出的民族英雄胡宗宪和唐顺之，在浙江那边接连吃败仗，被打丧了胆，贼焰大挫。可惜后来唐顺之别解除了兵权，被调去南京养老。而且，他的身体依旧不成，据说已经不能视事，再不可能奋斗在国防第一线。而胡宗宪因为受到严嵩的牵连，现在还关在天牢里，要等过得几年才能被释放回家养老。现在的主持东南军事的谭纶是个新人，倭寇心未免轻视，最近又开始频繁登陆骚扰。谭巡抚去福建之后，重用戚继光、俞大猷两位大军事家，准备放弃已经破败得千里无人烟的延平、建宁、汀州地区，诱敌深入，扼守海口，打一场歼灭战。这种大会战实在太费钱，东南地区也没办法筹集，谭巡抚只能请朝廷和王府帮着想辙。周楠闻言精神大振，道：“有戚、俞二位虎将，谭二华这次只怕会拿到一场鼓舞人心的大捷。”陈矩面也露出喜色：“是啊，应该可以的。只要歼灭深刻内陆的倭寇主力，收复粤东和闽南沦陷的州县当不在话下。谭纶之于王府如同当初胡汝贞之于严嵩，是王府的脸面，王府自然要竭力替他凑集军饷，也有王府的人在朝堂游说。说起来，这事同恩师也有些关系。”周楠：“和为师又有什么关系？”陈矩：“顾尚实是恩师的座师，他老人家乃是户部郎，乃是理财好手。据传闻，主持完这次乡试之后，他会调去广东。”周楠：“调去广东做什么？”陈矩：“以兵部右侍郎，提督广闽军务，兼巡广西。”周楠吃了一惊，这可是高升啊！陈矩：“其实，也不算封疆大吏，只是个临时差遣。东南战事一起，为了事权统一，朝廷早有意废除广闽总督一职。毕竟，下面尚有广东巡抚、福建巡抚。顾尚世去广东的主要职责是查催广东屯田银，并以三分之一解部，用做福建军费。”原来是去要帐的，周楠心这么想，去问人家要钱，哪里里有那么容易：“广东那边是福建前线重要的军饷来源，我自然清楚。”陈矩：“恩师本是理财圣手，顾大人这次去广东查催屯田银子应该不是那么容易。以恩师之才，相必能给他老人家出谋划策，为国家建功立业。”周楠心苦笑，暗想：你又如何知道我恩师王世贞和顾言之间的龃龉，本官现在已经被顾大人给搞得下不来台，冷脸只怕贴不他的热屁股。广东那边的事情一团糟糕，姓顾的身负为前线筹集军费的责任，搞不好会弄得灰头土脸，倒是一件叫人心痛快的事情。不过这事……或许是我和他搞好关系的契机，姑且一试。周楠顿时有了主张，心一松。思路又回到这件案子面，叹道：“天子立誓永不立太子，这一日不立储君，人心不得安稳。区区一万两银子其实对前线也没多大帮助，万岁的禀性裕王又不是不知道，缘何出此下策，甚为不智。”陈矩：“是啊，此事怪怪在这里，学生也想不明白这其的道理。不过，这人总有糊涂的时候，恩师得多留个心眼。”他继续提醒道：“如果陛下因此而龙颜大怒，王府必然受到牵连。这已经不是区区一万两银子的事情，亲王挪用天子内帑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往大里说那是忤逆不孝。学生听说恩师和李家合股贩卖官盐。若王府出事，老师你必然会被打为裕王党。别忘记了，安陆那边还有位景王爷，夺嫡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啊！”周楠面色大变，他是徐阶的门生，孙女婿，表面看来是徐党骨干。可因为和李妃的关系，也算是裕王党的外围。严格说来，是未来的后党。王府如果在争夺未来皇位失败，景王可不会同他周大人客气。陈矩：“敢问恩师现在有什么打算？”周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找到银子，看来，得去王府走一趟，和裕王好好谈谈了，请他将钱退回来了。”陈矩：“恩师说得是。”世人都说裕王是贤王，经过这事，周楠对他的评价却低了几分：堂堂亲王，准储君，未来的天子，连区区一万两银子都看得。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看来，他老人家的智商堪忧啊！坊间的传言也不能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