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知逃不掉了,重焕不情不愿冲萧凌妖点点头,颇为老道道:“今日没法了,我改日再来吧。”
说罢便像个老学究似的负着手,大摇大摆走出庭院。
萧凌妖对重焕的身世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小世子三字,意识到重焕原来是摄政王的小儿子时,也只是微微讶异。
至于周通,早已瞠目结舌,彻底僵在原地。
待目送两大一小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僵硬地别过脸:“三当家,是我听错了吗?他们叫那小混球小,小小,小~~”
萧凌妖点点头:“嗯,小世子。”
“~~”
周通喉头一耸,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久久无言。
哪怕再没见过世面,他也知道王府的世子代表着什么意思。
重焕,是摄政王的儿子。
即使只是五六岁的稚童,挂了个小字,依旧是货真价实的摄政王世子。
若摄政王膝下无其他子女,那重焕极有可能是未来的武王,虽不似父辈那般可以代君理政,但还是跻身整个大胤权力巅峰的寥寥几人之一。
而他周通区区一个小山贼,居然骂这样的人小混球?
周通叉腰:“堂堂堂摄~~摄政王小小~~小世子,不过~~过如此~~”
这可把萧凌妖给听乐了。
理直气壮前,至少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啊~~
~~
在摄政王府的日子,与萧凌妖所想截然不同。
萧凌妖和周通两人居住的别院里,除了那位小世子重焕,根本无人来访。
而在外行走,只要不过中庭进内院,在王府哪里闲逛都没人管,甚至尝试出王府到外边溜达,门口的侍卫也都表现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
不过,在踏出摄政王府门槛的时候,经年累月在生死边缘徘徊养成的直觉让萧凌妖本能感受到了外界的窥伺。
不下十道的目光,不乏恶意。
自己身为新任七杀,摄政王府竟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倍感讽刺的同时,萧凌妖也熄了出门见识龙城的打算。
萧凌妖清楚,绣衣中也并非全是清一色效忠朝廷的,新任七杀自投罗网、入摄政王府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天下。
萧凌妖猜不透柳毅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外面情况演变成什么模样,柳毅摄政王皆是避而不见,只好静静等待,等候二月十五,等候那一日围猎的到来。
这等候期间,唯一的事情就是陪伴那位小世子重焕。
自从第一日重焕被逮回去后,柳毅便托人送来口信,吩咐萧凌妖悉心教导重焕,交换围猎时面见摄政王的机会。
萧凌妖云里雾里地答应了柳毅的请求,一来想看看柳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来对小世子重焕,萧凌妖一点都生不起迁怒心思。
而说是教导,柳毅没说该教导重焕什么,萧凌妖心领神会,明白这是要让自己随意发挥。
因此,第一日完成取火后,第二日又兴冲冲跑来想听水淹陈塘关的重焕遭殃了。
原本他那双稚嫩的小手已经饱受摧残,来时被包扎得鼓鼓囊囊,萧凌妖想了想,便以要教他屠龙术对付东海龙王的名义,让他解下了包扎布带。
重焕早已被周通灌输过三当家能够上天入地捉星拿月的想法,根本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照做。
他双手手掌上的血泡已尽数被挑去,又上过极好的伤药,才一晚上竟已结痂。
在月洞门外虎视眈眈却明显碍于某人吩咐不敢入内的两名家丁怒视下,萧凌妖将贴身短匕递给了重焕。
那匕首,曾经伤过杜三、杀过杨展雄、董宣,杀死近百位萧凌妖已记不清名字的盗匪,匕刃已磨得薄如纸片。
但是,那柄匕首依旧锋寒刺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杀意和血气,昭显着往日的辉煌战绩。
重焕光是捏在手里,便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被激得心底隐隐发虚,恨不得当场丢掉,可他犹豫了下,双手遵照萧凌妖吩咐正握匕首,死死不动。
感受到匕首不同寻常的一刻起,他更加笃信所谓的“三当家”。
殊不知,他那一份稚嫩的坚持,使他掉进了名为疼痛的深渊。
柳毅让萧凌妖自由发挥,萧凌妖思前想后,要教他人,自然要教授最擅长的一面,比如杀人。
因此,在萧凌妖近乎强迫的命令下,重焕忍痛握住匕首,假想庭院中的桃树为东海龙王,开始无休止的刺击。
而萧凌妖没有喊停,重焕便听话地自始至终没有停。
刚结好的痂磨破了,他没有停,小手再度磨出血泡,他没有停,到后来满手鲜血,脱力得双手直颤,他仍旧没有停。
这份坚持,不由得让萧凌妖为之动容。
没想到重焕小小的躯壳里,竟藏着这般寻常成人都无法拥有的韧性,理应养尊处优的身体,竟能心甘情愿浸泡在痛苦之中,大大出乎了萧凌妖意料。
隐隐约约,萧凌妖能察觉到重焕来此,并不仅仅因为所谓的“三当家”,一定藏着更深层次的理由,但萧凌妖向来不是多事之人,重焕和柳毅都没说,萧凌妖便也不过分深究。
萧凌妖入摄政王府的第二日,别院里的桃树千疮百孔,树前滴落了不少属于稚童的鲜血,却没有留下一声后悔。
萧凌妖要教重焕的,是忍耐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