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死了,世界没有停转,该吃的西瓜还是要吃的,即便是古板如桑弘羊也认为此言有理。“这东西产量高,不挑土地,越是沙土,越是贫瘠的乱石滩上长出来的西瓜也就越甜。贫家小户种上一两亩,换半年的口粮毫无困难。”云琅吃了一块西瓜,用手帕擦擦手对努力对付西瓜的桑弘羊道。有时候云琅觉得大汉人非常的可怜。吃的东西除过煮的,就是烤的,要不然就是生的,百十斤重的青铜鼎里煮着一只羊,送上来的时候,还需要主人站在青铜鼎边上用刀子戳,做好标记,好让仆人知道那一块肉该给哪一个合适的人。每回在别人家这样吃饭的时候,看着仆人颤巍巍的送上来大半条肥腻的猪腿,云琅就想流泪。桑弘羊在云氏没有遭遇这些,吃完西瓜之后,他就对云氏独有的瓷器盘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轻轻敲击有金石之音,观之不似玉器,却比玉器更加的润泽,尤其是一些青色的图案镶嵌其中,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模样一下子就让桑弘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识货的人看到好东西就这模样,云琅已经看过好多次了,上自长平公主,下到穷鬼东方朔,每人看到这东西的时候都会惊奇一下的,至于曹襄,只要到云氏来,这样的惊奇每日都有,每每惊奇之后,就会讨要……“云侯,此为陶……?”云琅随意的将手里的瓷盘子丢在桌子上道:“我请你吃人世间少有的美味,你却把注意力放在泥土烧制成的盘子上,未免有些暴殄天物。”桑弘羊无奈的抬起头,他很想告诉云琅,云氏精美的食物他已经领教了,但是,现在,他更想知道这些盘子的来历。这东西即便是云氏自家的瓷窑,也很难保证每一次都烧制成功,至于像今日装饭食的精品瓷器更是难得一见,再配上与瓷器相映成趣的菜肴,之所以拿出来就是要让桑弘羊这个土包子震惊一下的。说来可笑,云琅是最喜欢清茶的,然而,曹襄那些人在从云氏得到茶叶之后,就很喜欢往里面添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一些糖霜,果干,云琅也就认了,赵破奴那个混账东西,甚至喜欢把羊油放进去,并且能引来一群人的效仿!吃肥肉就是享福的年代里,云琅想要找到一位在习惯上与自己风雨相随的人,就只能依靠自己去培养。桑弘羊来到云琅书房,原本是来评判一下云氏损失的,打开门,就看到一副漂亮的水墨画……然后,他就忘记了这座书房曾经有间谍进来的事实,可是跟云琅讨论水墨山水这一奇特的新的艺术形式。眼看着云琅用水墨,朱砂,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副《雪地梅花图》桑弘羊惊云琅为天人。“变化,变化很重要啊,一个新的东西被完善之后,就应该不断地探索,不断地研究,这方面,陛下走在了最前面……至于某家,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云琅不露痕迹的收起毛笔,指着书房正面墙壁上的那副御制《大风歌》对桑弘羊道。桑弘羊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仔细观摩了皇帝陛下的书画作品之后,还特意拱拱手,以示尊敬。见桑弘羊已经见识了云氏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云琅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手抄的《春秋》放在桑弘羊的手里道:“听说桑大夫一向喜爱《春秋》,今日恰逢其会,《春秋》的抄录已经完成,总共六本,送先生一本。”一万八千余字的《春秋》抄录在纸上只有薄薄一本,桑弘羊打开书本,看了一眼里面工整的字迹,诵读了一段之后,合上书本长叹一声道:“鬼斧神工啊!”云琅这才笑着指指云氏书房里密密匝匝的书本对桑弘羊道:”现在,桑大夫该知道,云某在得知有人潜入我书房之后,当时的心思了吧!如果那些人拿的是竹简,就算拿走百斤又有何妨?百斤竹简上又能记录多少文字?可是,黄氏拿走的是书本!足足有三十万言之多,这让云某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桑弘羊呆滞的瞅着云氏高大的书架,长叹一口气道:“是老夫想当然了,云氏之事不可与其余人家的事情同日而语。在甘泉宫的时候,老夫还觉得云侯为了区区几卷书就咆哮不已,太失风度。拿走三十万言,在老夫家中,就是搬空了老夫的书房,这确实有些难以容忍!只是永安侯如何就断定是黄氏拿走了云氏秘藏?”云琅推开窗户,指着正在教导他闺女跟霍光练武的何愁有道:“老祖宗说的……”桑弘羊仅仅看了一眼,就随手合上窗户点点头道:“原来黄氏竟然背着老夫做出如此腌事情。永安侯尽管去问,老夫必不阻拦!”云琅又指着远处的云氏工坊道:“其实云氏已经开始研究如何给绸布染色了,就进度来说还是不错的,其中,红,黄,蓝三色已经被调配出来了。剩下的不过是用三种颜色进行调配,就能得到云氏想要的颜色。剩下的只要交给工匠,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要什么颜色不可得呢?而云某今年不过二十有一,有的是时间,有得是耐性可以等到颜料出现。对付黄氏,不过是勋贵之家的正常反击而已,以颜料为借口只是不想让陛下难做。他黄氏这一次可以派人来云氏盗窃,下一次就能来云氏拿走我的人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夫现在明白云琅为何在黄氏一事上如此失态了吧?”桑弘羊非常失望的离开了云氏,走的时候带走了两本书,四个西瓜,也不算空手而回。他以为云氏不论如何的强大,总有需要他的地方,看过云氏之后桑弘羊发现,云氏并不需要他,或者说并不需要他手下留情,相反,如同云琅所言,云氏真的在自我克制,做的并不算过分,而且,云琅已经把冲突牢牢地钉死在勋贵冲突这个层面上了,并没有打算将事情闹大,真的是很难得。想到这些,桑弘羊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忽然发现,这个世上真的有可以自给自足的家族。在看到给云氏带孩子的何愁有那一刻,桑弘羊立刻就熄灭了心中任何想要对付云氏的想法,也就在这个时候,桑弘羊才发现自己想要阻止云氏成为皇族一支的想法是何等的愚蠢。云氏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从外面看起来不大,天知道这个深潭里面居住着什么样的妖怪。马车离开云氏越远,桑弘羊感受到的压迫就越轻,路径那六万亩属于司农寺的土地,看到田野里堆积的麦垛,桑弘羊再次下车,站在原野上看了良久,才继续登车连夜赶回了阳陵邑。苏稚照例是不吃饭的,一个人捧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宋乔放下手里的筷子道:“怎么就不好好吃饭呢,那东西不过是一个果子!”苏稚哼哼两声,继续对付面前的西瓜,在她的旁边,霍光正羡慕的看着苏稚跟云音两个吃西瓜,嘴里的饭菜这时候索然无味。云琅并不去管,西瓜说白了全是水,这时候看似吃饱了,过一会就会饥饿,不顶饱,等她们饿了,再吃饭也不迟。“母亲那里的西瓜送去了?”云琅问宋乔。“送去了,母亲很喜欢,就说这样的东西不宜多吃,夫君,为什么不送去长门宫呢?”“哼,你如果想多吃两口西瓜就等等再送,现在送去了,地里的西瓜就会成为皇家御用之物,今年,你想吃是没有任何可能了。”宋乔点点头道:“那夫妻两太霸道,咱们家惹不起!”云琅长叹一声,皇太后死了,最后一个能给刘彻一点羁绊的人也就消失了,从此,大汉国就完全走上了刘彻一言堂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