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见一向温尔雅的儿子如此狂躁，微微叹口气，亲自蹲下身子，从地捡起那颗人头，放在木盘子里，盖好麻布递给刘据。刘据的泪水哗哗的往下淌，怔怔的看着那个红漆木盘，跌坐在地。卫子夫用清水洗了手之后，见儿子没有起来的意思，还坐在地流泪，心头一痛，斥退了左右，坐在儿子对面。等儿子哭泣完毕了，用手帕仔细的擦干眼泪，抬起儿子的脸轻声道：“无目的的发怒跟流泪是两种最无能的表现……以后要记得改掉。”刘据神情木然，探手取过红漆木盘，抱在怀里，准备起身去长门宫。卫皇后拉住儿子道：“能助你登皇位的人是你的舅舅，你的表兄，你姑姑，以及阿娇……余者，不足论。”刘据低声道：“舅舅不理睬我，表哥看不起我，长门宫视我如草芥。”“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展现出足矣让他们正视你能力。你舅舅奴隶出身，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百战之后获得的赏赐。儿啊，你千万莫要认为你舅舅之所以能够发迹，是你母亲的缘故。好儿郎只要有志气，有本事，总会出头。至于你表哥，那不用多说了，他本身是一代人杰，这样的人杰不仅仅看不起你，除却云琅等极少数人，他看不起天下所有人。至于长门宫……你该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能缓和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难能可贵了。你母亲虽为皇后，却没有多少权柄，是你舅舅，表哥他们的存在，才让长门宫不得不咽下那口恶气，平和的对待你。所以啊，只要你母亲我不死，你舅舅，你表哥，乃至于曹氏，云氏不会成为登皇位的阻碍。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学问这东西对你来说并非是最要的，你算是遍览群书，如果没有你舅舅，表哥他们的支持，想要登皇位那是千难万难的。不论是你表哥霍去病，还是云琅他们都是妖孽一般的人物，你不用事事跟他们相。你不过，别人同样也不过，这个时候，你只要拿出赤子之心去对待他们，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他们全力帮助，跟没有他们帮助，完全是两回事。去完长门宫之后，你要亲自走一遭山东，去把狄山博士请回来，至于，夏侯氏，却要提防的，我未尝听闻杀子之仇可以轻易化解的。郭解在你身倾注了他所有的力量，在你登皇位之前，此人你大可信任，污秽的事情让他去做，由你来化解。这是一般的权谋之术，你要善加运用。另外，你门下的人太过清闲，你要让他们动起来，一群无所事事的人聚拢在一起，只能生出事端来。我儿也要通过让这些人办事，来考量他们的能力，能者，庸者下。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父皇那里，千万不要因为你父皇亲近其你其余未成年的兄弟，心生怨愤，你父皇不喜欢成年子女，因为你父皇只要看到你，会想起他的年纪。我的儿，安静下来，狄山回来之后，你躲在东宫轻易不要出门，了朝堂也不要轻易表态，观政，观政！看你父皇是如何处理天下大事的，不要轻易提出自己的主张，除非你认为这样做会让你父皇满意。”刘据瞅着母亲的脸，见母亲眼满是焦灼之色，轻轻叹口气道：“我要等很久啊……”卫皇后摇头道：“任何不该有的想法都不要放在心，你父皇是数百年来最强大的皇帝。像一座由岩石堆砌的大山，任何人碰在岩石都会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强如你舅舅，表哥，云琅这些人，在你父皇的威势之下，也不得不选择蛰伏。等北征一事结束之后，他们的日子会更加的艰难，那个时候，才是我儿居调停的时候。现在，把郭舍人的人头给长门宫送去，你是晚辈，言辞卑下一些不丢人。快去吧，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长门宫，告诉阿娇你没有想要戕害钱庄的意思，是被桑弘羊利用了。”刘据点点头，站起身，抱着红漆盘子向外走。卫皇后凄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儿啊，收起你无数所谓的骄傲，这个世界，强人皆是，你的地位又无重要，稍有不慎，有全军覆没之危。”刘据转过身，放下红漆盘子，跪在地向母亲拜了三拜，而后长出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听着儿子在外间一连串的下着出行的命令，卫皇后苍白的脸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卫皇后才回到未央宫，听大长秋禀报说皇帝召见。这不是好事情，因为大长秋的脸色非常的难看，而且，皇帝身边的宦官钟离远还守在宫外。卫皇后冷笑一声，换了一身衣衫，坐着车去了未央宫前殿。刘彻披散着头发，手里握着一枝毛笔正在一张纸写着什么，见皇后进来了，招手道：“皇后，过来看看朕写的字。”卫皇后笑吟吟的走到近前，仔细看了刘彻写的字，轻声吟诵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是陛下赠与妾身的？”刘彻看着卫皇后轻声道：“你杀郭舍人做什么，害得**娘吊z-i'sa了。”卫皇后笑道：“不管谁想要利用我儿，戕害我儿，做对我儿不利的事情，都难免一死！妾身性子柔弱，别的事情都能容忍一二，唯有在我儿的事情，莫说有一杀一，算有一杀百，妾身也是能干的出来的！”刘彻见卫子夫笑吟吟的一张脸在说出这些狠话之后，逐渐变成了铁青色。抽抽鼻子道：“杀了杀了，我也没有追问你的意思，这么凶悍做什么？你儿子不争气，被人利用，他偏偏往下跳，怨得谁来？你要教他聪明一些。”卫子夫冷声道：“妾身正在教，用人头教！只要妾身再斩下一些人头，没人敢再利用我儿了。都以为我儿软弱可欺，他们可能忘记了，我儿还有一个凶悍的母亲！”刘彻沉吟片刻，点点头道：“甚好！”皇帝寝宫温暖如春，玉门关外却早已寒风刺骨。一队斥候从荒原回到了玉门关。即便是裹着厚厚的裘衣，这些人的须发也布满了冰霜。为首的精壮大汉从战马跳下来，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他却一挺身子硬生生的站直了。“马老六，骑马骑的连路都不会走了？”一个缩在茅屋里的曲长大笑出声。马老六见曲长腰间有一个不大的酒葫芦，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茅屋里，二话不说，开始撕扯曲长腰间的酒葫芦。“给耶耶喝一口，快要冻死了。”曲长也不争夺，任由马老六用僵硬的手解下酒葫芦，痛饮了一口之后，马老六哈出一口浓烈的酒气，拍拍胸膛道：“好酒，容耶耶再喝一口。”曲长笑呵呵的似乎一点都不心疼。马老六一边防备着曲长过来撕扯，一边快速的将剩下的酒浆全部倒进嘴里。最后将空空如也的酒葫芦丢给曲长道：“何老三，算耶耶欠你一个人情。”何老三呵呵笑道：“不用欠，不用欠，这本来是配发给你的那一份，耶耶这些天都不敢离身，生怕被那些天杀的给糟蹋了。”马老六愣了一下道：“我的？”何老三笑道：“这是卫将军府下发的好东西，每人只有一角，据说这是一个月的份额。”马老六目瞪口呆，一把夺过酒葫芦，仰着脖子又从葫芦里控出几滴酒，砸吧着嘴巴瞅着何老三腰另外一个沉甸甸的葫芦道：“***好酒啊，一次喝光了，这让老子剩下的日子怎么过？何老三，要不，我用好东西跟你换酒？”何老三先把酒葫芦挪到身后，挑挑眉毛道：“什么好东西？”马老六从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块玉石递给何老三道：“羊脂白玉，便宜你了。”何老三嗤的笑了一声，用脚踢开脚下的一个木头箱子，里面全是玉石。“这样的东西多得是，谁跟你换。”马老六这才想起何老三这***是城门官，往来的商贾哪有不打点他的道理，早肥的**流油了。何老三见马老六脸满是遗憾之色，笑嘻嘻的道：“听说你绘的一手好***，给耶耶画一张，这壶酒归你了。”马老六听何老三在打他***的主意，反倒不着急了，抖抖披风的尘土，慢条斯理的道：“那可是耶耶跟卫将军在白狼口的时候学来的。一壶酒恐怕太便宜了吧？”何老三吐一口唾沫在地，摸摸自己满脸乱长的胡须恨恨的道：“前些天捏了军医营羌妇屁股一把，耶耶居然挨了二十军棍。还被校尉狠狠地臭骂一通，兄弟，玉门关没女人，给哥哥我画一个，免得哥哥我连自己是公的这件事都忘了。”马老六顺势拿过何老三的酒壶，小心的揣怀里，冲着何老三胡乱拱手道：“等着，等我向校尉报备之后，给你弄一幅，小心着保存，可不敢弄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