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命船靠岸,将吕达和白笑嫣押到了钦差行辕。贺六的钦差行辕,其实就是总督衙门的后衙。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总督胡宗宪的人。不多时,胡宗宪便得知他抓了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胡宗宪急匆匆的找到贺六。“老六,你把吕达抓了?”胡宗宪问。贺六点头道:“胡部堂好灵通的消息。”胡宗宪有些发急:“老六,你抓吕达做什么?他好歹是南京锦衣卫的当家。”贺六笑道:“吕达除了是南京锦衣卫的当家,还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胡宗宪叹了口气:“唉,这么说,吕达已经招供了?”说着,胡宗宪坐到了行辕大厅的椅子上。贺六倒是毫不客气的搬了把椅子,坐到胡宗宪面前。“我不仅查出吕达在贩私盐,还查出了另外五个大私盐贩子的身份!”贺六道。胡宗宪右手杵在自己的脑袋上,良久才开口:“早就告诉你不要淌两淮盐务这趟浑水!这下好,我倒看你怎么收场!”贺六有些奇怪:“怎么?难道锦衣卫的六太保抓了一个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就收不了场了?胡部堂你应该知道,南京锦衣卫只不过是披着虎皮,跟北京锦衣卫比并无半分实权。”胡宗宪一排桌子:“你是抓得了吕达。可你抓的了浙江市泊司的杨公公么?你抓的了南京户部尚书张晋么?你抓得了浙江巡抚郑泌昌么?你抓的了河道巡防营的胡指挥使么?还是你抓得了自己的三哥——那位四方茶楼的幕后东家金万贯?”贺六愕然:胡宗宪明显早就清楚了江南私盐案的真相!然而,刚才六大私盐贩子,胡宗宪只提及了五个。对于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贺六道:“胡部堂似乎少提了一个人。”胡宗宪苦笑一声:“告诉你吧,老六!我少提的那个人——那个罪大恶极的私盐贩子,不是南直隶巡抚赵贞吉,而是我!浙直总督胡宗宪!”贺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胡部堂胡总督也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胡宗宪点点头:“没错。赵贞吉只是替我办事而已。”贺六有些不信:“官场中人都知道,赵巡抚是裕王爷的人。胡部堂是严阁老的人。裕王爷的人竟会替严阁老的人办事?办的事还是贩卖私盐?您倒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替您办事?”胡宗宪一脸正气的回答:“为了浙直两省的百姓!”贺六差点笑出了声:“胡部堂。莫要说笑。贩卖私盐是为了百姓?”胡宗宪又叹了口气:“唉,我知道我说出这话来你不信。老六,我问你,朝廷每逢遇上灾荒,兵祸,是从哪里出钱赈济灾民、调拨军费?”贺六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从国库调银子。”胡宗宪点头:“如果国库没有银子呢?你身在京城官场,这几年国库里有几个银子,你比我清楚。”贺六道:“国库这些年的确是捉襟见肘。”胡宗宪诉苦道:“那你更应该知道,国库一没钱,就向浙江、南直隶的藩库调银子!藩库的银子调光了,就向江南的盐商、丝绸商强行摊派!江南说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呵,浙江、南直隶的藩库,却穷的连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都拿不出来!不仅是军饷,浙直两省的,每年梅雨季节都会有规模不等的水灾,赈灾的银子,我这个浙直总督亦是拿不出的。”pp`》贺六道:“胡部堂说的是实情。朝廷一向视江南的官府、商人们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钱罐。”胡宗宪道:“朝廷对江南,一向是竭泽而渔。我上任这几年,东挪西凑也只能勉强维持。东南抗倭是大事!军饷、粮草、军械,样样都要用钱。我守着浙江、南直隶两个空了的藩库,上哪弄钱去给戚家军、俞家军做军费去?我只能钻山打洞的找银子。”贺六道:“于是,胡部堂跟赵巡抚就盯上了私盐生意?”胡宗宪点头:“是。私盐生意是江南的诸种生意当中,来钱最快的。吕公公的人、严阁老的人、包括你们锦衣卫的人、乃至皇上的人都在做这生意。看在钱的面子上,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这几方,在江南都是相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甚至默契的结成了私盐贩子的同盟——盐帮。我胡宗宪当着浙直总督,赵贞吉当着南直隶巡抚。我们二人要在私盐生意上插一脚,那些人不会多说什么。”贺六道:“这么说来,胡部堂、赵巡抚贩卖私盐所得的利润,全部用在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费上?”胡宗宪站起身:“老六,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胡宗宪没有从私盐生意中捞取一两银子的私利!所有的利润都给了戚家军、俞家军做军费!私盐生意,与其便宜了那些自肥的贪官污吏,不如我亲自介入,为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谋个军饷!”贺六叹了口气:“我算明白为何胡部堂不让我碰私盐案了。这案子要是查清了,就等于是断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我又不懂了,戚、俞两军的军饷,应该是兵部申准,户部核发。难道这几年,户部一钱银子也没给过?”胡宗宪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呵,三年前皇上就有上谕:戚、俞二军军饷,两成由户部出。八成由浙直总督衙门自筹。到了今年,连有限的两成军饷户部都拿不出来。十成都成了我们浙直两省自筹。”胡宗宪放下茶盅,继续说道:“你知道,戚家军、俞家军之所以在沿海屡胜倭寇,是凭借着犀利的火器。兵部造办处给的那些破烂货?呵,连鸟都打不下来!戚家军、俞家军用的火器,都是从福建沿海的弗朗机人手里买的!你知道么?一门弗朗机快炮要五千两银子,一杆弗朗机火铳要八十两银子!还有两万人的吃穿、官饷、甚至于战马的草料,处处都要用银子。处处都是大数目!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筹银子!”贺六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这真是难办了。胡宗宪是好官,赵贞吉也是好官。可这二人跟其他五个贪官就好比坐在一条船上。我要是捅漏了这条船,两个好官——甚至于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都要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