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站起身,朝着贺六作了个揖:“老六,有件事我要求你。”贺六连忙起身扶住胡宗宪:“胡部堂,您这是做什么。”胡宗宪叹了口气:“唉。我已是抱了必死之心了。丢官罢职甚至掉脑袋,我都不怕。我只是怕我那三个儿子受我的连累。”胡宗宪拿起一个破瓷碗,喝了口白水,又说道:“皇上恩赏过我的长子胡桂奇南京锦衣卫千户衔;次子胡松奇南京锦衣卫副千户衔。他们都还没有实补实缺。我的幼子胡柏奇,现在国子监读书。我获罪之后,还请老六照顾他们。”贺六连忙道:“胡部堂放心!我回京之后立即提请卫里给桂奇、松奇两位公子补实缺。南京锦衣卫闲散一点,没什么实权。到南京可以补千户、副千户。”贺六给胡宗宪添上一碗白水,又道:“北京锦衣卫那边,赏衔补实缺是要降三级听用的,不过手里却有实权。大公子、二公子是要去南京还是北京,全凭胡部堂一句话。另外三公子在国子监那边,我也会尽量照顾。他结业之后,想进六部,还是想外放做地方官,我都会尽量找人疏通。”无数官员挤破了脑袋也要把家里的子侄们塞进锦衣卫。这是因为穿上锦衣卫的虎皮,子侄们就等于拿了半张免罪符。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寻常衙门是动不得锦衣卫中人的。这样一来,即便是官员们获罪倒台,他们的子侄也不会跟着吃瓜落儿。胡宗宪道:“谢了老六。北京的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专办钦案和秘密差事。我那两个儿子有几斤几两我心中清楚。他们不是那块料。如果老六你方便的话,帮忙让他们实补进南京锦衣卫做闲散千户吧。至于我的幼子柏奇,等他结业,还请你帮忙让他去南京六部,做个笔帖式就可以了。”成祖迁都北京后,在南京保留了原六部衙门和南京锦衣卫。南京六部、南京锦衣卫没有实权,被称为“养老衙门”。胡宗宪见了太多官场的尔虞我诈。他不想让三个儿子也陷入官场的纷争之中。他只想三个儿子在南京的养老衙门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娶妻生子,为胡家开枝散叶。贺六一口答应下来:“胡部堂放心。锦衣卫是咱们自家地盘,这点事儿我还是能帮您办的。”胡宗宪道:“老六,那我就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谢谢你了。我们在淳安县歇息一晚,明日便回杭州,巡视海防。唉,其实,有戚继光在,海防固若金汤一般,也没什么好巡视的。”第二天,胡宗宪和贺六先与李时珍告了别。李时珍从淳安出发,直奔武夷山寻找十几种特殊的草药,为编著《本草纲目》做准备。告完别,贺六和胡宗宪乘着一辆马车,回到了杭州。浙江巡抚赵炳然将钦差行辕设在了总督衙门内。贺六刚回行辕,刘大便神神秘秘的凑了上来:“六哥!胡宗宪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贺六一脸疑惑:“狐狸尾巴?什么狐狸尾巴?”刘大得意洋洋的说道:“都说胡宗宪是个清官。现在看,呵,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私底下还是做着贪赃自肥的事儿!”贺六奇道:“为何这么说?你拿到什么证据了?”刘大道:“六哥。您久在锦衣卫,应该清楚,各位太保在官场之中都有自己的耳目。浙直总督衙门何等重要?我做了几年北镇抚使,自然在总督衙门安插了自己的耳目。”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刘大在总督衙门里安插几个耳目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贺六问:“你的耳目给了你什么消息?”刘大压低声音道:“胡宗宪在去淳安之前,给了管家胡安九个两尺见方的锦盒。他让胡安在腊八节,也就是明天,将九个锦盒送回老家绩溪!整整九个锦盒啊,里面定然都是银票和珠宝!”贺六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胡宗宪知道自己要倒,所以想转移贪污得来赃物?”刘大点点头:“定然是这样。”贺六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呵,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胡宗宪是大清官大能臣?你竟说他有九个装满银票的锦盒?你太高看胡部堂了!我看,就算他将手里的银子全兑成铜钱,也塞不满九个两尺见方的大锦盒!”刘大道:“六哥。难道你忘了前任礼部侍郎万安良了么?在你找出他家那四根大银柱子之前,谁不说万侍郎是世间难寻的大清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那个内应,是胡宗宪身边的人,这消息绝对是可靠的。”刘大的话很在理。贺六心中生出了三分的疑惑。九个锦盒?难道胡宗宪真的是在转移什么赃物?贺六道:“如果真是赃物,胡宗宪为何要让管家在腊八节,也就是明天才送到老家?在我们来之前就转移赃物不是更妥当?”刘大侃侃而谈:“兴许是胡宗宪掐算准了您这个钦差到杭州的日子。想先探探您的口风。若是他官位保得住,他就不往老家转移这笔财宝。横竖明日就腊八了!咱们看紧了他的管家胡安就是。一旦胡安带着这九个锦盒出总督府,咱们就来他个人赃并获。”贺六心想:刘大跟严党关系匪浅。按理说应该护着胡宗宪。而今却铁了心要落井下石害胡宗宪。难道说,严嵩、严世藩失势之后,刘大暗中投靠了裕王党?第二天大清早,贺六正搂着白笑嫣做大梦呢。卧房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贺六起身,打开门。门前站着刘大。刘大低声道:“六哥。胡安在门口装马车呢!装的正是那些二尺见方的锦盒。我让咱们手下的力士盯着他呢。咱们现在出去,就能起赃了!”贺六道:“哦?真有这事儿?成。咱们过去一趟。”二人来到总督衙门正门口。只见胡宗宪的管家胡安上了马车,正要走。刘大高声喝道:“且慢!”说完,十几个锦衣卫力士一拥而上,将马车围了起来。胡安拱拱手:“刘大人、贺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刘大冷笑道:“做什么?都说是拿贼拿赃。你这马车里装满了赃物,你说我要做什么?”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胡安跟了胡宗宪二十年,什么大官没见过?在锦衣卫两位太保面前,胡安面无惧色。胡安质问刘大:“刘大人,你把话说明白了。这车上是我家老爷一些要紧的物品。怎么就成了赃物了?拿贼拿赃?难不成你说我们家老爷是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