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东华门。群臣都在东华门外侯朝。一众高拱党羽,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高拱。高拱信心满满:如今冯保矫诏之罪已经是证据确凿!一会儿早朝,老子会整的他永不翻身!张居正少了冯保这个盟友,今后亦不会是老子的对手!朝廷大权,依旧会牢牢的抓在我的手中!高拱太乐观了。他忽略了一件事。杀不杀冯保,你这个内阁首辅说了不算,你的党羽们亦说了不算。说了算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当今皇上!当今皇上又听谁的?无非听生母李太后、老师张居正、大伴儿冯保的。高拱见张居正来了,他信步走到张居正面前:“太岳兄。今天早朝,我要进谏皇上,诛杀冯保!若触怒了皇上,我就告老还乡,首辅的位子,我让给你做!”高拱这是故意在气张居正。出乎高拱的预料,张居正不但不怒,反而一脸平静的说道:“哪里哪里,高首辅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张居正暗道:首辅?我张太岳是当定了!不过,无须你主动让位!这时候,高拱见贺六来到了东华门外侯朝。高拱又扭头走到贺六面前:“老六,去年我求你的那件事,看来是用不着了!不过,你那天答应了我,我会领你的情!”隆庆五年,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高拱曾主动向贺六示弱,请求贺六在他失势后,对他和他的家人高抬贵手。高拱信心十足:今日除掉冯保,往后张居正孤掌难鸣。我不会失势,自然用不着你锦衣卫六爷高抬什么贵手!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高首辅,朝局向来变幻莫测,胜负犹未可知啊。”贺六这是在善意的提醒高拱。他觉得高拱只是太贪权,在政事上又过于保守。可他并不是严嵩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贺六不想看到高拱稀里糊涂掉了脑袋。高拱自信满满的说道:“不是胜负犹未可知,而是我胜局已定!我知道冯保是你的义弟。唉,可惜,你一年前答应对我高抬贵手。我却不能对冯保高抬贵手。我只能保证,给冯保留个全尸。等他死了,我会让人把他的尸体交给你,随你怎么风光厚葬他,我绝无二话。”寝宫之中,冯保正和李太后一起,帮万历帝穿着龙袍。冯保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他身上,有着历代太监们共有的特点:瑕疵必报,心胸狭窄,凶狠毒辣。冯保边给万历帝正着龙冠,边对李太后说道:“太后,昨夜我连夜彻查案卷。发现一件天大的事。前些日子,高拱曾以庆寿为名,召集他的所有党羽议事。言谈举止之中,他透出了要废当今皇上,拥立一位藩王为帝的意思。”李太后闻言又是一阵暴怒!联想到那句“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她对冯保所言深信不疑。李太后道:“哼,高拱怕是活腻了!”半个时辰后,承天殿早朝。高拱的党羽们吐沫横飞,把冯保骂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他们甚至已经替万历帝想好了如何处置冯保。有人建议,将冯保立即押赴菜市口斩首;有人建议,将冯保凌迟;有人建议,恢复战国时的车裂之刑,将冯保五马分尸;更有甚者,吏部都给事中陆树德主张,恢复纣王时的炮烙之刑,将意图谋反的冯保活活烫死!终于,首辅高拱开了金口:“皇上,臣以为,冯保虽十恶不赦。然他伺候了皇上十年,有些许微功!臣建议,不如留他的全尸,赐他白绫自尽或鸠酒自尽便罢。”说完这句话,高拱故意瞥了一眼武官班中的贺六。那意思是:老六,你去年答应对我手下留情。我很感激你!现在,我给你的义弟留全尸,全当还你的情了!贺六心道:我的高首辅啊,你死到临头,还在做春秋大梦?万历帝打了个哈欠:“高首辅,你们说的很热闹。又是要斩首他,又是要凌迟他,又是要五马分尸他,又是要赐死他的。可问题是,朕为何要杀他?”高拱一愣,道:“启禀皇上,当然是因为冯保矫诏!”万历帝小小年纪,就得了父皇、皇爷爷跟臣子耍无赖的真传,他反问高拱:“冯大伴什么时候矫诏了?”高拱措手不及,赶紧提醒万历帝:“皇上忘了,前日我给皇上递的那道收夺司礼监之权的奏折,被冯保扣下。冯保擅自朱批‘知道了’三个字。”万历帝点点自己的小脑袋:“啊,高首辅说那件事啊!那道奏折,朕前天看过。知道了三个字,也是朕授意冯大伴朱批的。算不得矫诏。”高拱懵了,片刻后,他失声质问万历帝:“那皇上昨日为何说没看过这道奏折?身为一国之君,为何出尔反尔?需知,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啊!”万历帝稚声稚气的答道:“朕登基之后,张先生、冯大伴日日教导朕,要做个勤政之君!朕前日夜间,批阅奏折到深夜,走了困,一夜未睡。第二天早朝,困得不行了,就把这件事忘了,今天才想起来。每日送到永寿宫中的折子多如牛毛,难道朕不能忘掉一两道折子的内容么?”李太后在珠帘之后,低声赞扬万历帝:“皇上,说的好!”高拱愣在了原地!他心中暗骂:批阅奏折到深夜?奏折上的字,你一个十岁的天子认得全么?你这不是明摆着跟我这个老臣耍无赖呢么?万历帝又道:“既然朱批乃是朕授意冯大伴代行的,那他就不算矫诏,更没有什么罪。”高拱处心积虑,想置冯保于死地。这下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万历帝又道:“罢了!无事散朝!”李太后、陈太后、万历帝先后离开了承天殿。高拱失魂落魄的朝着殿外走着。贺六还算仗义,他走到高拱身边,压低声音道:“高首辅,去年我答应你的事,如今依旧作数。”高拱苦笑一声:“呵,那我倒要谢过六爷了!”高拱出了一刀,李太后自然要还他一剑。这一剑将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