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彻底得罪言官集团,是因为大峪山中的那块大石头。现在,那块大石头正放在工部营缮司的石匠场内。张天心日夜赶工,将大石头雕成了一只万年吉壤里的镇墓兽。张天心终于完了工。他长出一口气,出了石匠场,准备回家美美睡一觉,第二天跟工部雇佣的民夫们一起,将镇墓兽送到大峪山中。子夜时分,月黑风高。几道黑影进得石匠场。工部石匠场,平日有二十几名工部亲兵守卫。今天很奇怪,这二十几个亲兵竟被上司放了一晚假,全都回家睡觉了。几道黑影手里,各自拿着一柄大锤。他们举起大锤,忙不迭的抡向镇墓兽。第二天,承天殿早朝。工部侍郎吕本末战战兢兢的出班道:“启,启禀皇上。昨夜,停放在营缮司内的万年吉壤镇墓兽,四散自碎成了一堆石砾。”吕本末说镇墓兽是“四散自碎”,却没说是被人砸碎,这是他在逃避责任。如果镇墓兽是被人砸碎的,他这个工部侍郎有渎职失察的罪过。万历帝一脸疑惑:“镇墓兽?可是那块天赐祥瑞石刻成的镇墓兽?”吕本末道:“正是。”万历帝大惑不解:“镇墓兽好端端的怎么会四散自碎?”李植立马蹦了出来:“启禀皇上!汉时,董仲舒有天人感应之说。天降祥瑞自碎,是因国有奸佞!这个奸佞,就是贺六!”李植说完,手指笔直的指向贺六。贺六沉默,一言不发。羊可立、江东之亦蹦了出来随声附和。言官们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请皇上诛杀奸佞贺六!”万历帝想学嘉靖帝、隆庆帝,跟臣子们耍一次无赖。他直接站起身:“朕突然头晕目眩,散朝!张鲸,快扶朕回永寿宫歇息!”言官们却是不依不饶。李植直截了当的说道:“皇上若不诛杀贺六,臣等言官,将在永寿宫门口跪谏!直至跪死!”万历帝一言不发,阴着个脸,出得承天殿。李植还真是说到做到。他领着一众言官,追着万历帝的屁股直奔永寿宫。李植只是个四品官儿。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他占着一个理字。锦衣卫打死了谏臣,打伤了上百言官。皇上,您老要是不严办锦衣卫的头子贺六,就是昏君!我们这些言官,怎么能坐视皇上您成为昏君呢?总而言之一句话:跪谏有理!傍晚,永寿宫大殿之中。万历帝问张鲸:“那些人还在大殿外跪着呢么?”张鲸道:“是呢,皇上。”万历帝面露愁容。张鲸跪倒,不失时机的亮出了自己的刀子:“皇上,他们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若上百言官,在永寿宫门口全都饿死、渴死。千秋史册,会说皇上是。。。”张鲸话说到这儿,便住了嘴。万历帝道:“说,千秋史册会说朕是什么?”张鲸叩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昏君。”万历帝倒吸一口凉气。自张居正死后,他立志要做的比自己的老师更好,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他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骂名。张鲸又道:“皇上,奴婢以为,贺六只是一个家奴。一个小小的家奴,跟皇上的万世英名相比,孰重孰轻?”万历帝站起身:“张鲸,你在永寿宫伺候了朕一天了,该退下歇息了。你下去吧,哦,顺便把陈炬叫来,让他伺候朕。”张鲸离开了永寿宫大殿。不多时,陈炬进得大殿。万历帝吩咐陈炬:“去,找一套朕能穿的便服。今夜,你跟朕出一趟宫。”皇帝微服出宫,这是大事。陈炬连忙问:“敢问皇上,您要去哪?”万历帝答道:“去贺六府上。”一个时辰后,月上柳梢头。贺六正在府中书房,看着自己的外孙李汉骄温书。书房内传出李汉骄朗朗的读书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贺六这个“屠夫”、“疯狗”,目光温存的看着自己的外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喝彩:“好!文天祥的《正气歌》!文天祥写得好!李汉骄读的也好!”万历帝领着陈炬,进到了书房之中。贺六跟外孙跪倒叩首:“臣叩见皇上。”万历帝道:“免礼吧。”贺六跟李汉骄起身。贺六问道:“皇上,您怎么来了?”万历帝答道:“有件大事,朕若不与你商议,于心不忍。”贺六吩咐李汉骄:“你先出去吧。”李汉骄出了书房。万历帝对贺六说道:“文天祥是赵宋皇朝的大忠臣。元人灭宋,他不惜以身殉国。你贺六,则是大明的大忠臣。”贺六谦卑的说道:“臣何德何能,怎能跟文天祥公相提并论?”万历帝叹了口气:“唉。可惜,朕不得不惩处你这个大忠臣。人人都觉得朕是天子,富有九州万方。其实,很多事,朕也是身不由己啊!贺六,你要体谅朕。”说完,万历帝转头对陈炬说道:“你先下去。”陈炬领命,离开了书房。书房之中,只剩下君臣二人。万历帝道:“你是三朝老臣。为朝廷奔波劳碌了一生。朕知道,你忠心于两代先皇,更忠心于朕。”贺六道:“臣是皇上的家奴。忠心于两代先皇,忠心于皇上您,是臣的本份。”万历帝道:“唉,罢了,朕就不跟你这个忠臣绕弯子了。明跟你说了吧。朕想让你做朕的替罪羊。朕下旨,打死了一个言官。杖毙言官,即为昏君。朕不想在千秋史册上留下骂名。只能让你替朕背着个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