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张鲸外宅张灯结彩。府门高高挂起了两盏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大大的“寿”字。张鲸是二月生人。深秋时节过的哪门子寿?其实,过寿只是个借口,卖官儿才是目的!万历帝一口气将七十多名言官的任免权交给了张鲸,张鲸岂能不借机大捞一笔?一大清早,来张府拜寿的官员便排起了长队。一个身材肥胖的六品官儿,排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队,终于排到了门口。一个七十多岁的门房老头,站在门口,问那六品官:“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六品官答道:“自然是来给张公公拜寿的。”门房老头冷笑一声:“拜寿就像是拜佛。佛是要一尊一尊拜的。先拜护法的罗汉,再拜观音,最后拜佛祖,对么?”六品官倒是很识时务。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门房老头:“老人家,行个方便吧。我敬佛之心虔诚的很。若是拜不成佛祖,是会肝肠寸断的!”门房老头道:“进去吧!”六品官儿进得前院。只见前院之中,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小太监坐在桌子前,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册子。六品官道:“小公公,下官通州府丞徐桓,特来给张公公祝寿。这是礼单。”小太监却没接那礼单,一言不发的看着六品官。六品官心想,这应该就是门房老头所言的“观音”了。他从袖中又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小太监,陪着笑脸说道:“小公公,劳烦了。”小太监这才懒洋洋的提起笔:“说吧,多少银子?”六品官答道:“一万两。”小太监在账册上记了几笔,而后道:“看到院儿西那三列队伍了么?你排最后一列。等着罢。”六品官问道:“排在最后一列?小公公,不知道这有何讲究?”小太监答道:“五万两以上的,站第一列。五万到两万两的,站第二列。两万两以下的,站第三列。哦,对了,十万两以上的,随时都能见我们张公公,无须排队!”六品官心中暗骂:老子拿出了一万两的血本,倒头来,却只能在这张府排个老末!六品官心里骂归骂,可为了换一顶更大的乌纱,只能屁颠屁颠的站到第三列队伍当中。张鲸书房。一名官员双手将一份礼单递给张鲸。张鲸打开礼单一瞧,礼单当中,夹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张鲸合上礼单,笑盈盈的问:“你叫什么来着?”官员道:“属下礼部主事,常方。”张鲸道:“礼部主事是正六品。你想换个什么差事?”常主事答道:“属下不求升迁。只求平级调动,能到都察院做个山西道监察御史便心满意足了。”山西道监察御史,职正六品。职位虽小,却管着监察山西通省官员。张鲸眯着眼睛问:“这倒是奇了。花了五万两银子,却只求一个平级调动?”常主事解释道:“在张公公面前,下官不敢隐瞒任何事。下官的姐夫,是山西巡抚赵正隆。原来山西道的御史,天天在京城里憋着找山西一省官员们的茬儿。稍微抓住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大做文章。我姐夫甚为头痛。”张鲸笑道:“于是乎,你姐夫出银子,替你买下这个官儿。今后自家人监察自家人,你自然不会给山西的官员们难堪。”常主事道:“要不说张公公您圣明呢?正是如此。”张鲸道:“罢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给你调动调动,让你做山西道的监察御史!”常主事千恩万谢的走了。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喊道:“下一个!”一个七十来岁,满头白发的官员走了进来。官员自报家门:“下官大兴县令李元君,见过张公公。”张鲸皱了皱眉头:“李县令,你贵庚了?”李县令将右手放在右耳边:“张公公,您说什么?下官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好使。”张鲸大声说:“我问你贵庚。”李县令答道:“哦,下官虚龄七十有一。在各地的县令任上,干了能有四十年啦!”张鲸扑哧一声乐了:“这么说,你也算是个三朝老臣了!怎么做了四十多年官儿,才是个正七品?”李县令解释道:“下官是举人出身。大明官制,举人出身的官员,做到正七品就已经到头啦。”张鲸道:“李县令啊,我看你白发苍苍,似乎该回家养老了。”李县令慌了神:“不不不。下官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还能为朝廷出一把子力。”说完,李县令将一份礼单交给了张鲸。不得不说,这李老头当了四十多年县令,的确刮了不少地皮。礼单中的银票,赫然是八万两!张鲸一见银票,立马改口:“是啊。姜子牙八十拜相。你七十一,的确还能为朝廷再效些力。你想当什么官儿啊?”李县令道:“嘿嘿,下官做了四十年的正七品。到老怎么也得混个正六品才甘心哇。下官想做工科给事中。”张鲸笑道:“成啊。你老兄有替朝廷出力的心,我自该成全。明日,你就去吏部领工科给事中的委札。”李县令大喜过望:“下官永生难报张公公的恩典!”张鲸笑道:“这是说哪的话,你做工科给事中是为朝廷效力。我为国举贤也是为朝廷效力嘛!为朝廷效力是做官的本份,何谈什么恩典?”李县令走后,又有一个满嘴苏杭口音的官员走了进来。这官员倒是很年轻,二十来岁。他用苏杭话说道:“下官于承业。是上一科殿试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因为名次考的太靠后,故而一年来都未放实缺儿。在吏部挂了牌子备选。”张鲸有些奇怪,这官员的苏杭话说的很蹩脚,似乎带着一股山东大茬子味儿。张鲸问:“原来是新科进士,国之栋梁。于大人,你是哪里人啊?”于进士闻言,连忙道:“下官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听闻张公公亦是杭州人。一查族谱不要紧,原来张公公是我六叔公的三舅的表兄弟!按照辈分,我该喊您一声‘太爷爷’。”说完,于进士亦递上了自己的礼单。他毕竟是新科进士,没放过实缺,没刮过地皮。银子不多,只有八千两而已。张鲸心中思忖:我不能只把官儿卖给无能的老朽。怎么也得提拔几个有前途、能干事的年轻人。这人能考进殿试三甲,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才学的。呵,多一个有才学的重孙子,总不是坏事。不如成全了他。张鲸笑道:“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你是候选的进士。按规矩,只能做个七品官儿。我推举你做都察院署理御史,正七品职衔,如何?你要是干得好,我会给你从署理转成正职。到时候你就是正六品啦!”于进士大喜过望:“那下官,不,重孙子就谢过太爷爷啦!太爷爷,要是没别的事儿,重孙子就不打扰您了。”张鲸叫住了于进士:“且慢。我问你,你真是杭州人?”于进士尴尬的一笑:“啊,重孙子我祖籍是杭州,自小却随父亲在山东长大。故而这苏杭话嘛,说的不甚流利。”张鲸笑道:“还真是难为重孙子你了。既然是亲戚,咱们以后就该长长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