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芸脸色茫然,泥雕木塑一般的脸上无喜无悲,望着顾明珠许久,才低声道:“我听你们的就是了。”岑三夫人咬着唇望着女儿,好一会才转头与顾明珠道:“若是娘娘恩准,我们送了芸娘回上郡岑氏族里,那里有家庵,她也能在里面清修度日。”她话说得艰难,实在是心里不舍,若非不得已,谁愿意送女儿去家庵,如此只怕岑芸这一生都无法再像别的女子一般幸福平顺地度日了,纵然日后能够出了家庵,也不过是在族里清苦度过一辈子了。顾明珠看着岑芸那已经憔悴到枯槁的脸,心里也不好过,低声道:“或许过些时日吧,过些时日能好些……”待陈留王的事渐渐平息,人们不再记着与他相干的岑芸,再为岑芸选一个可靠的去处,也不用再自苦下去。岑三夫人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别过脸去抹着泪。顾明珠陪着她们坐了许久,这才起身出去了,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话。皇后被安置在掖庭一处偏僻的宫殿里,原本是宫婢们的住所,只是因为她被叛军关在这里,又实在是病得太重,无法再送回内宫去,只能暂时安顿在这里。顾明珠带着宫婢进了殿中,才一进门就被那股子陈腐的霉味熏得皱了眉,顾明珠摇了摇头,进了殿中,殿中的宫婢齐刷刷拜了一地,她摆了摆手:“起来吧,娘娘的身子如何了?”还不等宫婢回话,她已经看见躺在榻上的皇后,凹陷的眼窝中一双昏黄的眼,正死死盯着她,看着她到跟前,好一会才张口:“郡主你来了?”顾明珠轻轻点点头,上前屈膝行礼:“皇后娘娘。”看着顾明珠依旧明艳的脸,皇后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艰难地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是不是皇后又能如何,倒是郡主还是光彩如故。”她忽然凝了神,望着顾明珠,用尽力气道:“他呢?”顾明珠有些糊涂,不明白皇后问的是谁,疑惑地望向一旁的宫婢,宫婢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娘娘时时记挂着圣人,使了人去打探圣人的消息。”顾明珠这才明白过了,轻叹口气:“先前的乱战之中,圣人被叛军所伤,已经命太医署医官去救治。”只是情形如何,她也不知道,只能等着消息。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皇后突然暴怒起来,猛然坐起身来狠狠踹打着床榻:“他为何还没死,他如何还活着,他该死!该死!”额上青筋暴出咬牙切齿狰狞的模样将顾明珠与宫婢都骇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却还是不肯罢休,伸着手向着空气里抓挠着:“他该死,他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就是个,是个畜生……”顾明珠心中大吃一惊,看着皇后那一副癫狂了的模样,顾不得多说,只是回头望向一旁的宫婢们:“娘娘病糊涂了,还不快扶娘娘歇着。”她眼风扫过,宫婢们这才回过神来,忙忙上前连劝带扶,将僵直着身子的皇后按在榻上,不敢让她再喊出什么来,不然只怕她们也要获罪。看着躺在榻上还在挣扎满是恨意的皇后,顾明珠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皇后这样恨着圣人,宁可冒着死罪也要在弥留之际如此唾骂诅咒,一心盼着她死。她也知道在这里是不好多问,便安抚了皇后几句,这才带着宫婢出了掖庭。才要回太极殿回话,却在殿前已经见到了太后的马车,她扶着徐司言正从殿中走出来,见到顾明珠开口道:“你回来了,就随我一起过去吧。”顾明珠不明白是要去哪,陪着太后上了马车,才听徐司言低声道:“陈留王与贤王要求见娘娘。”顾明珠眨了眨眼,叛乱平定之后,陈留王被关进了慎刑司,贤王却是被软禁在百福殿中,太后既没有发落他,却也没有放了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人一般。这样的情形实在是有些熟悉,让人不禁想起如今已经被送去废宫中再无人问津无人记起的魏国公夫人,当初她不管不顾进宫来的时候,太后也是如此处置的。只是不知道贤王是否也像魏国公夫人那般糊涂,到先帝驾崩之时,魏国公夫人还心心念念想要给自己的孩子要一个名分,终究被太后命人将他们母子一起送去了废宫自生自灭,再也不能出来。只是在见到贤王李裕的那一刻,顾明珠不由地又在心头冷笑,她还是高估了李裕的品性,又或者说是低估了他的奸猾。太后命人打开殿门看到的是李裕踞坐在案几前,正襟危坐地提笔疾书,神情凝重像是在写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听到身后殿门吱呀响,他才放下笔回过头来,看见太后冰冷的脸色,他竟然毫无半点不安和愧疚,反倒是欣喜非常,连忙起身迎上去,大礼拜下:“母后安然无恙,实乃大唐之幸,儿臣之幸。”语气何其真诚,让人感觉不到半点作伪。顾明珠看着他,心头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自从重生之后远离了他,反倒将他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一次又一次地剥开所有的真相。只是宫婢回报不是说他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为何现在看起来却很是正常?太后脸上没有惊讶之色,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淡淡望着拜在眼前的他,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你在写什么?”李裕听太后问起,忙忙起身来,难掩喜色:“儿臣在殿中无事,仔细思量着朝中之事,经此大乱更要安定民心与天下,当整治吏治军心,故而将从前揣摩许久的一些见解写成了策论,原想请母后看一看,如今正是合适……”太后看着他拿过那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策论送到跟前,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他:“我以为你知道上一次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了,不会再敢有别的心思,可惜你还是没能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