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浪迹天涯,鹿大王,求放过。”——摘自《桃花公主手札》虫海外,十里荒山,风拂草动,山涧里破开一抹青光,擦着空气发出鸣响,刺人耳鸣。大阳宫亲兵方追至山脚,便被这嘶鸣声与狂乱的劲风阻得举步维艰。“好重的血腥气。”成明大妖嗅了嗅,抬头便看见山涧深处升腾的水汽里都夹杂了一股淡淡血色,他眯着眼睃视,大惊又大骇:“那是什么?”层层青光,浓郁得想要穿破云层,将整个天色压得极其沉郁。“好像是妖气?”智悦妖主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我艹,这么浓烈!老子耳朵都被轰鸣了。”这等铺天盖地般强大的妖气,谁呀!“是凤凰真气。”小尊上似乎很是不满,语气恶劣至极,“那只老凤凰!”额?小尊上这是?众位大妖赶紧调整好气息,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不被这凤凰的千年真气给震晕了过去,跟上小尊上的步伐。才刚翻到半山腰,一众早就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大妖仍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我的天,什么情况!”章林大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他的狼眼,入目的是一地残肢断臂,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一整片灌木全部淌了一层血,不,一层肉块,夹杂着骨头……何止血腥,简直残暴!成明大妖瞠目结舌:“凤青妖尊他这、这是……”山涧里,千百士卒中间,那平日里总是白衣素净、清贵出尘的凤青,浑身浴血杀红了眼。那双眼,麻木空洞,只有杀戮。这是……魔,入魔了?!几位大妖全部目瞪口呆了,北赢传闻,兽类入魔,人性泯灭,嗜血成瘾。“你们听着,”凛冽的嗓音将几位呆若木鸡的大妖的心神拉回来,见了这般暴戾血腥之后,便也只有他们的王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他沉声下令:“你们现在看到的,全部给本王烂在肚子里。”一般的妖兽便也罢了,这杀戮成魔的可是北赢的神佛啊,是尊上大人的妹夫啊!一众大妖各个神色紧绷。“臣下遵命!”“守住山头,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是。”令下,楚梨花提气,转瞬便穿破了凤凰真气笼住的层层血腥。那妖气最浓厚的方圆百米,成明几位大妖根本就寸步难行,除了退,便只能守,盯着那轰鸣声最刺耳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就瞧见血肉四溅。“尊上这么进去,不会有事吧。”章林大妖不放心。智悦妖主慌到极限,就淡定了:“那能怎么办?里面那只是他妹夫!”章林大妖:“……额,好吧。”成明大妖最为处变不惊:“放心吧,别看尊上才十四岁,妖法变态着呢。”这倒是。近了,才听见空气共振发出的嘶鸣声中,还有哨声。梨花捻了把剑,隔空便劈过去,参天大树轰然倒下,那哨声骤然一停,一阵铃铛轻响,女孩儿一身红衣,黑色披风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飞落在了岩石上。蛊虫童妖,萧魇。白灵令的头号缉杀犯呢。狭路相逢,萧魇毫不恋战,御风便走。楚梨花一把剑扔出去,剑身钉进了岩石,离萧魇的足尖堪堪只剩半寸。“逃可以,东西留下。”他冷眸,不疾不徐道,“那条鱼,是本王看上的。”萧魇将手里的玉壶揽进披风之下,红唇上扬,似笑:“小哥哥,先来后到。”七八岁的模样,像个精致的木偶,细看那宽袖下,褶皱爬了出来。楚梨花抬抬眼,不冷不热地回了三个字。“老妖婆。”萧魇募地沉了脸。楚梨花懒得多话,提气拔出岩石里的长剑,擦着萧魇的胳膊,剑刃直逼她腰腹,她慌忙侧闪,手里的玉壶便被大力甩出。她眼明,纵身就要去夺玉壶,只是才刚伸出手,横空突然劈来一刀风刃,失之毫厘,那玉壶便落入了少年手里。好快的速度!楚梨花将玉壶在手里掂了掂,单手握剑,不给喘息直接就出剑,招招直逼萧魇,她慌忙退守,却根本应接不暇。完全……不是敌手。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是何等疾速又狠辣的招数,几个来回,萧魇便如困兽之斗,随即十招之内,逼得她退无可退,悬殊太大,她甚至还没看清,对方一掌就击中了她的肩。萧魇身体被震出了几米之外,随即吐出一口黑血,露出的脖子迅速爬慢了褶皱,她慌忙扯过兜帽将脖子遮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这笔账,来日再算。”话后,萧魇毫不迟疑地扔出一把乌黑的粉末,随即嘭的一声,乌烟散开,只见她的身体炸裂开,化作无数黑色的蛊虫,落在地上、树上,转瞬就消失不见。楚梨花睨了一眼,挥开烟雾,只觉得腥味浓得恶心,手里的玉壶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荡一荡,水面那条银鲤翻了肚子。死了?楚梨花用力一荡,银鲤鱼猛地往水底钻了。呵,装死!楚梨花将玉壶往袖中一塞,纵身便越过了那层层堆叠的尸骨与身体,活的死的都有,巫蛊的哨声停了,为数不多的几百妖卒四处逃窜,却仍避不过血溅三尺。凤青一双手,已没一处白皙,染成了血红。蛊虫族的生死咒,乱人心智,那千百鱼族的士卒除非死,否则不会停止攻击,惹得凤青大开了杀戒。这样重的杀戮与血腥,引得凤青压了七百年的魔性,一时便如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够了。”楚梨花抓住凤青那只握着剑疯狂厮杀的手,用力一拽:“再杀下去,你是不是就要疯魔了?”他看也快了。目不识人,满眼浊气,这哪还是那个清风霁月的世外神佛。凤青一分迟疑都没有,抬手就攻击他,剑刃下的凤凰真气强烈地搅着风,一道一道光刃破空横出。楚梨花侧身闪躲,身后便是石壁,退无可退,只能抬手御风去挡,那浑厚的真气震得他手臂一麻,一个大意刀刃便刮破了右手臂。“咣——”圆壶落地,砸了个粉碎。楚梨花怒极,一剑劈开了凤青的真气层,阴测测地吼:“你要在这堕了魔道,就不要再回去见桃花了。”桃花两个字落,凤青募地怔住。便是这时,楚梨花一掌打在他肩上,狠狠一压,破了他一身即将挣出体内的魔性。凤青倒地,躺在了血染的灌木丛里,一身青光骤然破开,淡淡散去。嘶鸣声停,终于,万籁俱寂。楚梨花回头,扔了两个字:“拖走。”“……”妹夫这是惹怒了大舅子啊!没了凤凰真气的阻隔,成明大妖立马上前待命,询问:“拖到哪里去?”“扔到虫海的寒冰潭里泡着。”“是。”楚梨花招招手,一众大妖便开始毁尸灭迹……哦不,是清理现场,听茸妖尊这魔性还能压,至少还能用桃花公主来压,这惊天秘闻也得压下,不然北赢非得天下大乱不可。“啪嗒——”那小银鲤正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蹦哒。“啪嗒——啪嗒——”还蹦哒得挺欢。楚梨花蹲下,瞧了瞧那微光折射的银色鱼鳞,倒还是条有几分姿色的鱼,至少这鳞片可以给他家桃花做条漂亮的银片手链。捏着它的鱼尾巴,楚梨花将它倒着拎起来,小银鲤用力一甩头,洒了他满脸水。“……”楚梨花俊脸黑了,用手指戳了戳鱼肚子:“再不老实,剁了你的尾巴。”鱼嘴一撅:“喵~”怕怕的、弱弱的、软软的……一声猫叫。“……”楚梨花无语怔愣了半天,才想起来,百灵鸟族的消息说,这银鲤鱼丧母,被花鲢鱼妖主接回虫海之前,被一只年迈的老母猫养过几日。据说,养肥了就宰来吃。还没养肥,倒学会了猫叫。它撅着鱼嘴,叫唤得欢了,一声一声,不伦不类。“喵~”“喵~”简直侮辱他们猫族。楚梨花嫌弃,捏着小银鲤的背鳍,冷着脸命令:“不准叫,难听。”“喵!”尾巴一甩,又甩了他一脸水。楚梨花脸色冷冷沉下,眸中是一汪宁静的墨色,像风雨欲来时的混沌天色。空气都森冷了,那小银鲤大抵开了灵智,感知极其敏锐,知大难临头了,它缩缩脑袋,再缩,继续往后缩,然后一脑袋钻进了楚梨花的袖子里。呵,不仅会装死,还会逃命。楚梨花嘴角不自觉地牵了牵,袖中那条滑溜溜的东西,甩着鱼尾四处扭着。“再不老实,弄死你。”“啵——”吐了泡泡,鲤鱼尾巴耷拉在他手臂上,小东西就不动了,开始装死。楚梨花只觉得手臂凉凉的,有什么液体滑过,他捋起袖子,那条鱼便翻着肚子大喇喇趴在他手上,鱼尾上有道圆壶割的小口子,流出了几滴鱼脂,与他手臂伤口的血融至一起,那凤凰真气所留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肌愈合。凤青的真气所伤,便是他,也自愈不了,这条鱼的几滴鱼脂便能恢复如初,传闻不虚,这条鱼果然是个宝贝。楚梨花勾唇笑,抓着它的背鳍揪出来:“吐一个珍珠给本王看看。”“啵——啵——啵——”小银鲤吐了一嘴彩色的泡泡。“……”楚梨花狠狠把鲤鱼的脑袋按进了袖子里。哦,猫妖大王可能忘了,他闻不得鱼腥。再说听茸境的桃花。为保大义,她舍身取义,以一己之力护下了听茸境的一干老弱病残,于是便被荣树提溜走了。荣树的瞬移,那是一顶一的好,桃花就打了个盹,就不知身处何地了,就是座山头。他给她绑了根绳子,走在前头,桃花走在后头,鹿大王心情不错,偶尔还赏她几个果子吃。桃花慢吞吞地走,问:“你要带我去哪?”荣树回头,笑得怎生邪气:“天涯海角。”这是真要去流浪啊?也是,她哥哥好像发了白灵令,要逮住这只目无王法的鹿来着。桃花又问:“天涯海角在哪?”逃亡也得有目的地吧。荣树懒懒地拂了拂他嫩绿的袍子,满不在意地:“哪都可以。”桃花顿住,不走了。荣树扯了扯绳子,问她是不是又饿了?眼里完全不掩饰他对吃货的嫌弃。虽然北赢都说荣树是邪妖,让一众妖民闻风丧胆,不过桃花不怕他,一来二往,他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她。所以,她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桃花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我是大阳宫的公主,你劫走我,我爹爹兄长掘地三尺都不会放过你的。”完全可以说,她就是个麻烦,还是个危险的麻烦。荣树扯着绳子,缠在指间把玩,无动于衷,神色很是闲散,说:“掘地三尺你们家那两只猫也抓不到我。”这是来自邪妖鼻祖的巨大自信!好吧,他确实有这个能耐,诛妖台下的赤练银火烧了几年都没有烧掉他一块皮也能以此为证。桃花不放弃不抛弃,继续以理服人:“可是你带上了我呀,我很狡猾的,即便逃不掉,我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来寻我。”荣树默了,潋滟波光的眸,沉了沉。桃花就有点慌了,壮着胆子耐着性子继续循循善诱:“荣树,你别带我走,天上地下莫非王土,带上我你哪都无处可去的。”她虽是攻心,可句句都是实话,荣树劫了她,北赢与大楚境内,他都会成为白灵猫族的头号通缉犯。她好说歹说了……荣树的侧重点却是:“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逃?”不该逃吗?她不是被劫的吗?他扯了扯绳子,把小姑娘拉过去,脸色有些难看:“我打你了?还是虐待你了?”桃花默。荣树又想了想上次在夜明洞,好像是少了她几餐。“我以后也不会饿你了。”他俯身,盯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你听话,跟我走好不好?”声音又轻又软,又带着几分期盼,这般神色与口吻,认真得不像他,没有一分一贯的妖邪。桃花微微怔忪了下:“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甚至宁愿亡命天涯。为什么?他却哑口无言,从未这样过,像着了魔似的非要拽着一个她这个麻烦,就怕松手了,她便被她哥哥和那凤凰藏起来,然后再也见不到,就怕这样,很怕这样。良久,他勾了勾嘴角,哼了一声:“因为本妖主乐意。”乐意逗着她玩,耍着她玩,圈着她只能自己玩!谁都不可以碰!就像三百年面前,他很喜欢一条狐皮的大氅,谁都不能摸一下,谁碰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