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翻飞,车轮滚滚。失去控制的马车,在躲避不及者的身体上隆隆而过,溅起一道道艳红色的血光。专门用来供大富大贵之家使用的高车,可不是道路上常见的那种一头驴子就能拖着走的粗陋货色。非但车厢造得极为宽大结实,支撑马车的那双轮子,也足足有一丈高。柞木揉以为缘,桑木绳以为辐,重量不下百斤。凡是被车轮碾过者,无论身穿宝铠还是短褐,皆筋断骨折。(注1)“杀马,先杀马,后杀——呃!”眼看着冲上前试图阻拦高车的喽啰,被成排成排地撞翻在地,一名蜡黄脸山大王晃动着长刀,声嘶力竭地提醒。一支雕翎羽箭凌空而至,将他的话卡在了破碎的喉咙里。韩重赟拎着把骑弓,策马从乱轰轰的人流中冲出,不断将羽箭射向试图接近马车的山贼草寇。“车里坐的是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此刻就在车里。你们到底是来救驾?还是前来弑君?!”一边用冷箭射杀敌军,他一边扯开嗓子质问,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大晋皇家的死忠一般。“车里坐的是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此刻就在车里。你们到底是来救驾,还是前来弑君?!”距离韩重赟身后十几步外,数名刚刚赶过来的“汉军”将士,一道扯着嗓子重复。他们不明真相,根本不知道大伙最近一路严密保护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其实四个西贝货。对山贼们一边大喊着“救驾”,一边试图伤害“二皇子”行为,义愤填膺。“蠢货,你问他们,他们一群草寇知道个屁!赶快靠上去,靠上去把二皇子抢回来!”更远的地方,郭允明气急败坏地嚷嚷,话语却被周围人喊马嘶声给吞没,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蠢货,韩朴也是个豪杰,居然生了如此一个蠢货出来!”他又气又急,偏偏**坐骑还生不出翅膀,无法让他立刻“飞”到小肥身侧杀人灭口。只能用两只眼睛遥遥地盯着韩重赟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然而,令他无法相信的是,韩重赟那句看似愚蠢到了极点的质问,效果居然好得出奇。许多正试图迂回到前方杀死拉车辕马的小喽啰们,居然都迟疑着放慢了速度。一道道目光不停地地看向各自的大王和大头目,迫切地需要后者给出一个答案。“别听他的,车里边坐得根本不是二皇子!”众山大王和大头目们,追悔莫及,只好临时现编瞎话来敷衍各自的部属。临出山之前,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为了混淆视听,他们都按照幕后指使者的要求,对各自手下的喽啰宣称是去从奸贼手里拯救二皇子石延宝。只有级别很高的大头目,以及各位寨主身边的绝对嫡系,才知道此行真正的目的。如今忽然间任务就从“拯救”变成“截杀”,弯子转得太快,难免让喽啰们不知所从。“二皇子,二皇子在高车里,你等要到底是来救驾的,还是弑君的!”质问的声音,再度从一群“汉军”骑兵嘴里整齐地喊出来,将众山大王和大头目们的谎言,瞬间打压摇摇欲坠。更多的小头目与普通喽啰相继拉紧了坐骑缰绳,左顾右盼。他们不在乎弑君,造反者眼里,没有皇帝,更不会在乎一个落魄了的皇子。但自家大头领的真实想法,他们却不能不先弄清楚。否则,一旦所作所为恰恰与大头领的想法南辕北辙,回去后恐怕非但领不到任何奖赏,还难免落到个三刀六洞的下场!“呔!姓石的一家子干过什么好事儿?值得你们乱发善心?咱们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杀他。杀了他给全天下的无辜枉死的人报仇!杀,杀出事情来,我呼延琮担着!”眼看着周围一片混乱,黑脸山大王当机立断,扯开嗓子大喝。“呼延盟主有令,杀,杀出事情来他担着!”一名军师打扮的读书人,带头大声重复。“呼延盟主有令,杀,杀出事情来他担着!”震耳欲聋的喝令声紧跟着响起,盖过战场上的所有杂音。“呼延盟主有令,杀,杀出事情来他担着!”“呼延盟主有令,杀,杀出事情来他担着!”短短几个呼吸之后,足足有上百名喽啰,个个长得虎背熊腰,被那名军师打扮的读书人调动起来,骑着战马四下奔走,将呼延琮的最新命令反复宣扬。。这一下,众喽啰们终于找到了正确方向,眼睛里不再写满了迷茫。然而,他们的士气,却终究大不如前。甚至有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与新任务适应,**坐骑催得飞快,嘴里却依旧高声重复着先前的命令,“救驾!救驾!救二——!”“你救个屁!”黑脸山大王,北太行二十七寨为了本次行动专门推举出来的总盟主呼延琮,挥动钢鞭抽飞一名口不择言的喽啰头目,策马继续朝着目标紧追不舍。“救驾,救驾,呼延琮要弑君,呼延琮要弑君!”瓦岗六当家余斯文披头散发,如同只幽灵般冲向他,用刚刚抢来的一把长矛试图干扰他**的坐骑。呼延琮又是一钢鞭,将余斯文手中的长矛砸飞。复一鞭抽过去,将余斯文所乘坐的战马,砸得吐血而亡。六当家余斯文,却在长矛被磕飞的瞬间,就主动跳离了坐骑。身影于别人的马腿前晃了几晃,消失不见。下一个瞬间,他又抓着两块石头,徒步追向了呼延琮。胳膊迅速挥动,将对方身边的一名爪牙,砸得头破血流。“老五,你留下收拾掉他!”呼延琮无奈,只好从身边调遣好手,去专门对付余斯文这只打不死也赶不走的“阴魂”。然后再度加快速度,追向“二皇子”的高车。经过这样手忙脚乱的一阵耽搁,双方的距离又加大了数丈远。受了惊挽马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命令,不知道下一步该不该停下来,完全凭着本能朝着人流稀少方向继续奔驰。韩重赟的坐骑,也终于靠近了四敞大开的车厢门。果断丢下骑弓,他朝着黑洞洞的车厢内边伸出一只胳膊,“上马,我带你冲出去!”“我,我站,站不起来了!”回答他的,是小肥哭笑不得的声音。战场不是大路,地面高低起伏。而发了狂的挽马又不知道挑选平坦的地方走,由着性子一路颠簸。虽然侥幸没有让高车翻掉,但里边的唯一的乘客,却如同汤圆一般,不知道给颠翻了多少个滚儿。早已晕头转向,筋疲力竭。“该死!”韩重赟急得两眼冒火,却无可奈何。高车这东西看着气派,可乘坐起来未必舒服。特别是在没有道路的地方飞速疾驰,不散架就已经算难能可贵,根无法要求同时还保证里边的乘客毫发无伤。“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就在他急得火烧火燎之际,耳畔却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高车的正前方,大约四百五到五百步左右位置,有一道暗黄色的烟尘伴着角声滚滚而来。宛若一头等待扑食的老虎,忽然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半空中,对着猎物露出了冰冷的牙齿。牵无去路,后有追兵。韩重赟的心脏,一下子就沉到了马鞍底儿。非但他一个人绝望,连拉车的三匹马,也仿佛选择了放弃。无须任何人再上前阻止,就都自动放慢了脚步。缓缓低垂下去的脖子上面,汗水伴着血水淅沥沥沥往下淌。。“小娃娃,我看你们往哪跑?”黑脸山大王呼延琮哈哈大笑,策动坐骑,越追越近。拦路的那支兵马虽然看不清楚番号,但只可能是另外一伙绿林豪杰。在出动之前,他们已经预先从潞、泽两州的镇守者嘴里买到了消息,附近绝对不会有第二支“汉军”骑兵。而早已精疲力竭的郭允明,则彻底放弃了争夺“二皇子”的希望,咬着牙拨转马头,准备看到结果后就立刻脱离险境。半刻钟前,心中那突然冒出来的善念,让他到现在还后悔不迭。无论有人许下什么好处,相同的错误,他都不会重犯第二次。“小肥——!”在五十几步外,六当家余斯文踉跄数步,转过身,钻入一匹无主战马的**。他已经尽力了,然而,即便差一点儿就搭上自己的性命,终究未能帮助那可怜的孩子逃离生天。唯有韩重赟,依旧不肯放弃。眼看着呼延琮的战马就要靠近高车,他狠狠一咬牙,纵身跃起,扑入车门。下一个瞬间,他一手持刀,一手扶着鼻青脸肿的小肥出现在了车门口。冲着围上来的山贼草寇们怒目而视。“谁也不能动他,除非从韩某的尸体上爬过去!”“小子,有种!”呼延琮愣了愣,高高地举起的钢鞭,“俺就佩服你这样有种的男人。但是,今日却对不住了!”随即,左手猛地一提战马缰绳,他就准备上前给对方最后一击。说时迟,那时快,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低尖啸,有杆两尺半长的羽箭,凌空射向了他的胸口。“卑鄙!”黑脸山大王呼延琮顾不上再伤人,只能先挥鞭自救。刚刚将第一支羽箭磕飞,又是一声尖啸传来,第二支羽箭闪着寒光,奔向了他**的战马脖颈。“无耻!”呼延琮赶紧舞动铁鞭,保护坐骑。第二支冷箭被他狠狠地击落,第三支、第四支却接踵而至,一支射人,一支射马,将他逼了个手忙脚乱。几乎与此同时,还有数支利箭飞向了高车周围的喽啰兵,将他们一个个射得人仰马翻。“二皇子勿怕,末将杨重贵,奉命前来接驾!”烟尘涌动,一男两女如飞而至。仅仅凭借三把骑弓,就将车门周围,封了个泼水不透!注1:封建时代专供王侯之家乘坐之物,明清时北方富商也经常使用。山西的一些博物馆里可以见到实物。车轮为木制,直径超过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