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将军不必远送,韩某改日再登门受教!”见郑子明拿了马延煦一条胳膊之后,便不再像先前一样咄咄逼人,韩匡美唯恐夜长梦多。赶紧丢下一句漂亮话,命人背上昏迷不醒的马延煦,迅速沿着山路后撤。“郑某时刻恭候!”既然没把握将韩匡美等人留下,郑子明也不为己甚,笑了笑,轻轻拱手。“我们等着,不来是孙子!”“爷爷们等着收尔等的胳膊!”“说到做到啊,可千万别认怂……”众乡勇可没郑子明这么好的涵养,见敌将明明打输了,却依旧不服气。立刻乱纷纷的出言奚落。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撩拨,韩匡美全都当作骂得是别人。带着麾下残兵败将越走越快,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人立功心切,却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还拖累将军身处险境,罪在不赦,愿以此头严正军法!”当确认敌军已经真正去远,郭信挣扎着转到郑子明面前,双膝跪倒,大声说道。“郭兄弟不必如此!”郑子明见状,赶紧伸手前去搀扶,“临敌机变,本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更何况,没有你,我也发现不了敌人的援军!”对方是义兄柴荣的亲信,也是郭氏家族放在李家寨的代言人。即便犯了再大的错,他也不好严格按照军法处置。特别是在敌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自己这边每一分战斗力都值得珍惜,更不能轻易舍弃。一番话,说得很是坦诚。然而,郭信自己,却没脸蒙混过关。推开郑子明的手,此人用膝盖向后退了半步,咬着牙道:“令行禁止,乃军律之重。小人原本打算拿了姓马的人头将功抵过,既然没有拿到,就活该被惩处。小人知道将军不忍下手,小人自己来!”说罢,从地上抓起一把断刀,便朝自己脖子抹去。“不可!”郑子明听了他先前的说辞,就已经预感到了情况不妙。抢先一步,挥臂反撩。将郭信右胳膊撩得“喀嚓”一声,当场脱了臼。原本横向脖颈的钢刀,也紧跟着“当啷”一声,软软落在了地上。“郑某,向来不跟自家人客,客气!”郑子明厮杀了大半宿,刚才又跟韩匡美斗智斗勇,此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因此勉强发出一击之后,整个人也顿时如同虚脱。用一只胳膊强撑着地面,才让自己不至于当场摔倒。“将军小心!”“巡检大人小心!”“巡检大人累脱力了,赶快,赶快扶住巡检大人!”“要死,你自己找地方偷偷去死,别再拖累……”众乡勇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围拢过来,将郑子明搀扶起。同时对着郭信破口大骂。“行了,郭将军已经很难过了。你们不要再过分苛责于他!”郑子明挣扎着站稳身体,低声喝止。随即,又用手分开人群,冲着面如死灰的郭信好言好语地安慰:“郑某不是不忍心。辽国的大军转瞬即至。你,你即便想死,也,也该死在战场上。”“小人知错了。谢巡检大人不杀之恩!”郭信原本已经被众乡勇们骂得生无可恋,听了郑子明的话,顿时又羞又悔。俯身磕了个头,挣扎着站起。“回去吧,夜里风大!”郑子明勉强冲他笑了笑,由几个亲兵搀扶着,缓缓撤向来时的山坡。众乡勇们打了胜仗,原本想要奏凯而归。被郭信如此一折腾,顿时也没了精神。跟在主帅郑子明身后,收兵回营。路才走了一小半儿,山道转弯处,却忽然亮起了无数灯球火把。却是陶大春怕郑子明有闪失,与李顺、陶勇、陶三春等人,带着若干乡勇前来接应。双方汇聚到了一处,队伍中的气氛顿时又开始热闹。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队伍中的绝大多数弟兄,都为刚刚取得的辉煌胜利而兴高采烈。特别是听闻有敌将带着一支生力军赶来救援,却被郑子明迎头痛击,不得不留下马延煦的一条胳膊方才脱身的事迹,愈发感觉莫名地欢喜和自豪。“都说幽州兵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李顺儿性子最跳脱,肚子里藏不住话,偷偷看了看郑子明的脸色,大声说道。登时,四下里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附和之声。“可不是么,当初我还以为这回即便能打退了敌军,咱们自己也得伤筋动骨呢。谁想到幽州兵只是传说中才厉害,遇到了咱们,立刻现了原型!”“不光是你一个,前些日子见巡检大人把老弱都安排进了山里,我心里头直打哆嗦。以为这回可是要死了,却没想到,死的都是敌人!”“嗨,吓死了,吓死了。好在当初心里头念着大人的恩,没拉下脸皮来跑掉……”众乡勇们拍打着自家胸脯,喘着粗气,一个个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郑子明见状,不得不出言给大伙泼冷水:“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辽国的援军已经到山外了。这一次,人马是先前的十倍都不止。”话音刚落,四下里,便又响起了一阵豪气干云的议论声,“不怕,有大人您在,咱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十倍又能怎样?咱们李家寨这么窄的门口儿,就算来了二十倍的敌军,能扑上来的跟咱们交手的,每回也是那么几头!咱们一次杀掉几百,一次杀掉几百,杀上十天半个月,终究也能杀光!”“巡检大人不要涨他人志气,咱们个个以一当十!”“对,咱们八百弟兄,就是八千玄甲军!”“巡检大人放心,只要您不下令撤退,我们就死战到底!”“死战!死战!”……山风吹过,摇曳的火光,照亮一张张无所畏惧的面孔。此时此刻,陶大春心中,也是豪情万丈。唯恐郑子明再出言打击弟兄们的士气,偷偷拉了后者一把,低声说道:“子明,请恕陶某的多嘴,幽州军,的确不如传说中那么厉害!”“岂止是不如,简直是徒有虚名!”“一群西贝货,我先前以为咱们得灰溜溜退进山里头呢!”李顺和陶勇两个,也毫不犹豫地接口。他们二人都参加过战前的军议,对当初郑子明所做出的各项决策,至今记忆犹新。在数日之前,大伙可不像现在这般信心十足。包括郑子明本人在内,都觉得此战胜算不大。曾经下令在寨子里许多地方提前堆放好干柴,只要战事不利,便会主动撤离,用一把大火将李家寨烧个精光。让敌军徒拥胜利之师的虚名,最后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谁也未曾料想,气势汹汹而来的敌军,稀里糊涂地就败在了大伙手里。过程既不惊险,也不刺激,甚至还有一点乏味。而这场乏味的战斗,结果却极为辉煌。两千余幽州精锐,最后逃离生天的应该凑不到五百,其中,还有四百多人躲在陶家庄,今夜像乌龟一样没敢露头。“子明,我,我也觉得,幽州军真的是名不副实。要说上一次输给咱们,是因为骄傲自大,被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次,他们总不该还是输在了轻敌上面!”陶三春心细,看问题的角度,也与其他人不尽相同。“刚才追杀溃兵时,我也跟其中几个家伙交了手。感觉,感觉他们真的不比咱们强。顶多是作战经验丰富一些,其他,无论是体力,还是相互之间的配合,都比弟兄们大大不如!”“这……”听陶三春说得认真,郑子明低声沉吟。事实上,他对敌军的拙劣表现,也感觉莫名其妙。在此战之前,他心里一点必胜的把握都没有,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给了敌军迎头痛击之后,带着尽可能多的弟兄从李家寨平安撤离。直到昨天下午,潜伏在陶家庄周围的斥候们,带回了敌军的整套撤退计划。郑子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过高地估计了对手。而那时,他却已经来不及考虑其中原因,只能先集中起全部精神,在敌军的必经之路上布置陷阱,以免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送上门来的良机。“老子手下这五百亲军,都是一日一操,顿顿吃饱,隔天还会加肉。所消耗的米粮辎重,在别人那里,养一万大军都轻松。所以老子麾下这五百弟兄,轻松就打别人数万!”猛然间,他眼前出现一个霸气的身影。是常思!被刘知远亲手送入死地,却凭着五百亲信横扫泽潞两州的常思!虽然在此人身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够两个月。但现在扭头回望,这两个月所学,却足以让郑子明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