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最快,最窝囊的死法,就是将脊背对向敌人。天籁小说这个道理,对中原和塞外同样适用。二十多名不战而逃的契丹骑兵,一个都没跑掉,很快就被沧州勇士挨个射下了马背。他们的坐骑和兵器,也成了沧州勇士的战利品,被拉到火堆附近以供挑挑捡捡。辽东马高大健壮,是一等一的良驹。辽国骑兵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对此刻的沧州勇士来说,是难得物资补充。特别是在一名辽国都头的马背后,居然还驮着六把崭新的飞斧,虽然比郑子明常用的份量轻了些,却也堪称雪中送炭。然而,此时此刻,郑子明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刚才的战斗时间持续很短,激烈程度也很一般。但是,却让沧州军遭受了五天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两名弟兄当场战死,三名弟兄掉下马背后被自家战马踩成了重伤,在这极度缺乏药材且潮湿高温的环境里,他即便有扁鹊妙手,也无法保证让三人还有机会平安返回中原。至于被羽箭所造成的轻伤号,已经无需统计。认真数起来,如今整个队伍中身上没有半点伤痕的,恐怕只有郑子明的父亲石重贵一个。好在此番临北上前,大伙儿带足了精盐、烈酒和金创药。而被选中一道前往辽东的精锐们,多少也都学过一些紧急战场护理。基本上每次战斗之后,不需要郑子明亲自动手,大伙互相帮忙,就能将伤口处理得七七八八。“歼敌过百,自己损失才五个,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没必要对自己太苛刻!”石重贵轻手轻脚走上前,按着自家儿子的肩膀低声开解。“想当年,为父如果有你现在的三分本事,也不至于让契丹人一口气打到汴梁。”“爹,我没事,您也不要老是埋汰自己。”郑子明一边努力用清水,为一名重伤号压制断骨附近的体温,一边低声回应。“我刚才是在想,这支契丹东路军是奉命而来堵截我。还是跟前几天遇到的另外几支兵马一样,都是接到了韩匡嗣的口信,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过来捡便宜!东路军主帅耶律底烈会不会也来了?要那样的话,咱们回去的路线恐怕还得变!”“应该是后者,耶律底烈被安置带幽州附近,可不光是为了让他就近震慑韩家父子。实际上,耶律阮玩的是一石二鸟之计,同时也让韩匡嗣在牵制耶律底裂。所以,如果没有耶律阮的圣旨,耶律底烈绝对不敢带兵开拔!”石重贵立刻笑逐颜开,接过话头,认认真真地给出答案。“嘶——”郑子明眉头轻皱,低声吸气。虽然先前他和周信两个已经确定过一次敌军的身份。但那只是匆匆推测,并没有充足的依据。而现在,答案好像已经摆在桌面上。他来辽东的消息,已经正式传到了辽国皇帝耳朵里,并且从各种渠道获得了证实。所以,契丹东路军得到了辽国皇帝的正式命令,离开驻地,对他展开搜索追杀。契丹人驻扎在辽东附近的各路兵马,恐怕此刻也跟东路军一样,正在满世界撒网寻找他的身影,誓要让他们父子两个插翅难飞!“其实,情况和原来差不多!一万人追杀你,和十万人追杀你,根本没啥区别!”石重贵的想法,却比郑子明乐观许多,晃晃脑袋,故意说得非常大声。自从五天前,现无论自己如何编故事,都不能让儿子放弃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决心,他的性格就忽然变得极度开朗了起来。非但不再哭天跄地,整天抱怨自己是个灾星。反而抖擞精神,主动给自家儿子当起了军师。虽然谋划出来的策略,通常都没任何可实施性。但偶尔脑子里灵光闪现,却的确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回,石重贵的话,恰恰又蒙到了点子上。遇到一百名敌军,沧州勇士们通常可以将其全灭。遇到两百敌军,沧州勇士们有一半把握将其击溃。若是敌军数量过了五百,除非领军主帅再犯下刚才那样的错误,否则,沧州勇士们连两成获胜机会都没有。如果敌军数量过了两千,数量变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大伙除了逃命之外,别无选择。“是啊,管他是谁派了的呢,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便是!反正辽东到处都是荒山野岭,契丹人想找到咱们也不容易!”受石重贵的乐观情绪感染,陶大春也走上前,笑呵呵地说道。“可不是么,将军,咱们从营州一路杀到这,来来回回,把辽东搅了个底朝天。值了,即便战死,这辈子也足够风光!”李顺儿向来口无遮拦,肚子里有话便直接往外冒。“可不是么,大不了咱们再掉头往北。去和女直人搭伙捉熊瞎子玩,就不信契丹人能一直把全国兵马都堵在这儿!”“值了,以前都是契丹人到中原一路烧杀抢掠,拿咱们当两脚羊。这回,咱们也好歹威风了一回,让契丹人知道,我中原也有男儿!”……被石重贵的乐观情绪所感染,众勇士们也都纷纷开口,主动给自家主帅吃起了定心丸。“我,我,我誓,一定带大伙活着回去!”郑子明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滚烫,红着眼睛抬起头,向着周围所有人拱手。值了,这辈子,有这么样一群生死与共的同伴,自己即便此番死在辽东,的确也值了。但是,他不想死,他也不想同伴们再死。他要和大伙一道努力活下去,活得更精彩,让那些一心想置他与死地的人,让辽国的狗屁皇帝耶律阮,永远不能得偿所愿。永远在心中堵着一块解不开的疙瘩,直到在郁闷中变成一具尸体。“我继续去头前探路!”李顺笑了笑,主动请缨。“这有现成的火堆,还有刚刚烧好的马奶。肉干好像也刚刚考热了!”陶大春揉了下眼睛,迅接过话头。“咱们都吃点儿,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厮杀!”“步兵跑的慢,那伙钻了林子的胆小鬼,一时半会儿无法把咱们的行踪,消息泄露出去!”“先吃,人是铁,饭是钢!”乐观的情绪,在整个队伍中迅蔓延。大家伙以奶做酒,以地为席,左手肉干右手干肉,大快朵颐。“要是咱们当中,真的有人会说契丹话就好了!”吃着吃着,李顺忽然叹了口气,大声感慨,“这么多兵马来找咱们,谁都不认识谁。如果咱们当中有人契丹话说得很溜,只要把东路军的铠甲往身上一穿……”“你说什么?”话音未落,石重贵已经一个箭步窜上前,死死拉住了李顺的衣领,身手敏捷得丝毫不像个被囚禁多年的老人。“你,你,再,再说一遍?”李顺儿被吓了一大跳,去不敢用力将他推开,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补充,“哎,哎,我,我不是说真的要当契丹人。我,我是说,咱们,咱们假扮契丹人浑水摸鱼。我,我,我说可惜咱们中间没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我,我会,我会!”石重贵兴奋得两眼放光,整个人瞬间变得又年青的十岁。一嘴流利的契丹话,喷涌而出,“他撒尼诺,他拉哈拉,阿木日无,哈那系的勒!你库!”他不再是拖累了,他能帮上儿子的忙了!他石重贵,卧薪尝胆,日思夜盼,总算盼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