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空的荷兰,获赠一个“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是当之无愧的。
然而,如果把目光从资本主义破土后蓬勃发展的欧洲,转向亚洲和非洲广袤的土地和海洋时,资产阶级的虚伪与野蛮,就会赤裸裸地呈现于眼前。
这个新兴的阶级,在它的故乡,再是装得体面优雅,一到海外殖民地,甚至仅仅处于尚未被他们控制的别国边疆,也不会继续掩饰贪婪掠夺的本性。
此刻,在台湾笨港的闽菜小酒馆里,古力特和鲁芬已经开始和郑海珠谈买卖“明人猪仔”的商业条款。
“本人,海珠·郑,保证在今年中国历的三月初十前,向荷兰东印度公司(以下简称voc)的高级顾问古力特先生提供:八十名十六至二十五岁的明国男子,每人售价五两五钱白银,也可以西班牙‘八里尔银币’计算为每人六枚银币。古力特先生必须派船到明国福建南安湾接货,由海珠·郑随船接送至澎湖屿……”
郑海珠念到这里,古力特依然涎着脸道:“郑夫人,你现在还没有船,成本不高,每人就算作四枚里尔银币吧,如何?哎,美丽的夫人,你要知道,我们在巴达维亚聘请一位生活在当地很久的中国厨师,也不过是支付每月两枚里尔银币。”
郑海珠却不给荷兰人还价。
“可是古力特先生,巴达维亚的土生华人,怎么肯做你们的奴工?况且,为了我们能长期合作,我肯定不能像你们抢黑奴那样直接找土匪抢平民给你们,我在福建的伙伴,是要付给每个男子二两银子的工钱,才能将他们诓骗上船、远离故土。若再去掉给伙伴的分润,其实我赚得真不多。”
郑海珠说着,带着为难的表情望向鲁芬,似乎在乞求长官的怜悯。
对上鲁芬冷漠的目光后,这个在荷兰人眼中缺乏高尚的道德的明国女人,有些尴尬于卖惨的失灵,继而又拙劣地露出无奈之色。
“我的确不太敢去找西班牙人,他们太凶狠。我当然更愿意与你这样熟悉的绅士做交易。这样吧,古力特先生,我保证每只猪仔体重不低于九十磅,每人折算为五枚里尔银币,如何?”
这个数字,实则已符合古力特的心理价位。他清楚东方人的体格,九十磅的体重,不轻了,说明营养与健康状况过得去,能保证种植园所要求的强度。
见古力特终于认可价格,郑海珠又故作慎重道:“对了,猪仔必须分批运,免得聚集太多,被巡海的明军瞧见。更不能用大船。你们今日开到笨港的这艘丝货瓷器船,太大啦。用小帆船把猪仔运到澎湖屿,再换大船往巴达维亚去,比较稳妥。”
古力特翻译给鲁芬听。
鲁芬觉得有道理。
明国毕竟和黑非洲那些弱小的部落不同,海防并非形同虚设,不好明火执仗地登陆去抢人。听下来,用眼前这个女商人的路子,以澎湖屿为转运点,积少成多地往巴达维亚种植园运人,最合理。
鲁芬于是让古力特去把船上的通译官叫来,看过郑海珠写的订单,在旁边注上荷兰文,一式两份,古力特签字,郑海珠则是印章加摁手印。
数日后的清晨,郑海珠和玛贝尔搭乘荷兰人的商船,抵达澎湖屿东北面的白沙大岛。
荷兰人看起来效率很高。
福建的汛兵才离开一个月,红发猫眼的外来者,已经在白沙岛停泊了三艘双层甲板的战舰,皆是六七百吨的大船。甲板上有可以拖动的小铁炮,两侧甲板间则有更大的生铁铸炮。
鲁芬只许两个明国女人从商船下来后,在专人看守的海滩边休息,不得靠近战舰,更不能往岛内探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