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至少大半的时间里,埃德把塞满他脑海的符号们扔到了一边。塔拉纳的薰鳕鱼的确名不虚传,躺在海边的老酒馆也意外地安静。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下,海水懒洋洋地舔上沙滩,即使细雨下个不停,沙滩上也还是有精力十足的小孩儿们奔跑追逐,尖利的大笑声隔着雨幕,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耳。回去的路上他们看见一个杂耍艺人说是杂耍,那其中显然使用了某种魔法,雨滴在年轻的卖艺人不停转动的手指里渐渐凝聚在一起,在他的头顶变成越来越大的水球。当那个水球突然坠落,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年轻人头上,寥寥无几的围观者们爆发出响亮的笑声。但年轻人脸上的沮丧如此明显……又真实,让这一幕看起来不太像是刻意为之的笑料。笑声很快弱了下去,人们各自走开,只有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扔给年轻人一枚银币,对他摇了摇头。“回家吧,孩子。”他说,“以你这样的能力,是进不了**师塔的。”“可是!可是……”年轻的卖艺人却突然激动起来,“你看到过的!我从前,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是啊,那时候你可不会把水球砸到自己的头上……你还能把它变成各种形状。”中年男人语气平静,“那又如何呢?魔法之神就是如此任性的神,他或许会一时对你露出笑脸,下一刻背过身去……你又能拿他怎样呢?”“……他说的是神还是女孩儿?”伊斯小声在埃德耳边嘀咕。“……你还可以更小声一点。”这里唯一的女孩儿娜里亚瞪他一眼,“说真的,我们之中最任性的难道不是你吗?”埃德满腔的同情在一声控制不住的轻笑里消散了大半,而伊斯只能闷闷不乐地闭上嘴,并不敢反驳。中年男人离开时他们也不再停留。走出几步之后,埃德却忽然停了下来。“……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卖艺人在他们身后喃喃低语,沮丧中渐渐透出一丝绝望。埃德转身走了回去。“可以让我再看看你的魔法吗?”他问,“……我可以付钱。”年轻人疑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迟疑地点了点头。然而一次又一次尝试,结果并没有多少不同,不过是水球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是砸在人身上还是砸在地上……看着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娜里亚觉得这实在有些残忍。她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埃德从来不是能做出这种一再捅人伤口的事的人……似乎也不是为了找个借口多给这个卖艺人几枚硬币。当年轻人的眼中燃起怒火,埃德终于开口。“不是你的错。”他说。年轻人瞪着他,有点莫名其妙。“你并没有失去对魔法之力的控制……只是能被你控制的力量越来越少而已。”埃德挠了挠头,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该说出来。年轻人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就是这样!”他几乎是在欢呼,“这就是我感觉到的!可是没有人相信……你也是法师吗?你也跟我一样吗?你……”在他过于热情地扑过来之前,伊斯果断地拖开了埃德。而娜里亚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将一枚金币拍在年轻人伸出来的手中。“这是为了感谢你……的表演。”她说,“以及,我们也许可以换个地方再谈?”年轻人名叫帕特里克,来自鲁特格尔中部一个小镇。家里人倒是并不反对他成为一个法师毕竟生于一个勉强得以温饱的箍桶匠家中,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他的法术是跟一个隐居在小镇附近的树林里老法师学的。因为得到了“很有天赋”的称赞,他才敢一路卖艺来到尼奥,希望能够进入**师塔。第一次入塔的试炼他没能通过,但主持试炼的法师和颜悦色地告诉他,可以多练习一段时间再来试试,他便也重新振作起来。像他这样怀着憧憬,练习技巧的同时用法术卖艺赚钱以便能生活下去的年轻人,在尼奥城其实也算常见。只是,很少有人坚持得像帕特里克这么久,这座繁荣的海边城市有太多种诱惑和太多种生存下去的方式,许多在贫困中生出的坚持,便不知不觉消磨殆尽。他原本觉得他已经有所进步,然而这半年的时间里,却又飞速地退回到他刚刚学习法术时的拙劣。“我的技巧分明更加纯熟。”他说,“可是……可是,就像我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渐渐的,无论我如何用力,也无法再吸进多少空气……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你明白的吧?”埃德点点头,有点心虚。帕特里克似乎把他当成了同类一个不过是更有钱,不必为生活发愁的同类,但事实上,他施法时依旧顺畅无比……甚至越来越顺畅。他的力量另有源头。“你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年轻人急切地追问。埃德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帕特里克离开时拒绝了他更多的馈赠,似乎仅仅是这样一点点理解和发泄,就已经能给他继续下去的勇气。“就算真的当不了法师,我也总能在这里找到什么活儿干的……最糟也不过是回家。”他说,“不过……如果你找到了原因,能让我知道吗?我就住在伦德桥下的烟袋旅店。”埃德郑重地点头。“……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吧?”当帕特里克的背影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娜里亚轻声问道。“可他大概不会相信。”埃德苦笑,“而且……我要怎么告诉他呢?他的感觉如此强烈,是因为他的‘技巧’……实在简陋之极。”“那**师塔里那些更有技巧的法师们呢?他们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娜里亚托着下巴发出疑问。伊斯笑了起来。“这可是个好问题。”他说。.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