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双眼睛仰望着他。他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形体,只是背后生出了银白的双翼,风吹着他略长的金发,他整个儿都像被笼在一层朦胧的光里,看起来并不怪异,更没有半点邪恶的意味,倒显出几分圣洁。埃德紧张地交握双手,看着晶莹的寒冰从伊斯手心生出,如舒展枝叶的植物般生长着,细细的符文在冰层之下蜿蜒成形,微微泛起光芒,随着寒冰一起探入那只有小手指粗细的孔洞。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谁也不知道这扇门会不会拒绝这并非出自矮人之手的“钥匙”……如果失败,钥匙孔会彻底封闭,他们或许再也无法进入黑岩。伊斯闭上了眼睛。那根冰刺并不只是被他冻结的水,也是他身体的延伸,它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之中纤毫毕现。“千万千万不要让它跟石头冻在一起。”埃德重复了又重复的提醒从他脑子里跳出来,又被他恼怒地踢到一边去。他还不至于那么蠢!符文照亮钥匙孔里复杂的沟槽。他小心地操纵着那点寒冰,不让它触及锁芯,直到他将其内部的构造摸得一清二楚,才让它在瞬间变幻成形,严丝合缝地卡在其中。他睁开眼,向下挥手,埃德立刻看向菲利。圣骑士难得紧张地想清清嗓子,又担心一声咳嗽也会被当成咒语的一部分,只能用特别粗哑的声音,念出那铿锵如岩石撞击的咒语。钥匙孔里发出咔咔的轻响,那是锁芯和钥匙都在随着咒语改变,浅蓝柔光水一样漫了出来,以那个小小的孔洞为中心,蛛网般细细地向整个石门蔓延,绘出暗藏在石门中的另一幅画面。一个长发披垂,手持法杖的女人,身材纤细修长,面容坚毅又冷漠。在她身后,蜿蜒的水流中缀着点点星辰,仿佛她所置身的,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河,而非这世间任何一条河流。埃德下意识地觉得那应该是费利西蒂,又立刻反应过来——不是。费利西蒂的头发没有那么卷,脸上的线条也没有这么坚硬冷酷,那法杖也并非永恒之杖。拉贝雅,人类之中第一个水神的牧师?他想着,但无从证明。那画面转瞬即逝,石门也再没动静。狂跳的心脏石头般重重地沉下去,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考虑过了各种情况,甚至顾及那咒语是矮人特别为水神神殿所设,非常谨慎地让菲利这个信仰坚定,确凿无疑的圣骑士来念……连埃德都有点心虚的不敢接下这个任务。他的力量并不纯粹,他的信仰也并不虔诚。可要说钥匙没用,这幅画就不该出现,难不成到最后这扇门才发现钥匙不是宝石做的而是冰做的吗?伊斯挑起半边眉毛,拍拍翅膀,在半空里朝着门一脚踹了过去。埃德根本来不及阻止,一声大叫还卡在嗓子里,封闭的石门微微一震,无声地从正中裂开了一条缝。“掏钥匙,开锁,推。”伊斯收起双翼落回地面,不无得意地解释,“这才是开门的正确方式。”娜娜用响亮的叫声应和,小翅膀拍得鼓掌一样啪啪响,得意得仿佛这门是它开的一样。埃德只想翻白眼。伊斯踢那一脚绝对不是“推”的意思!不管怎样,门开了,莫克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按在门上,深深吸了口气,才用力推出。石门厚重无比,推起来却并不费力,也没有半点声响。浓重的黑暗如有形之物,伴着沉闷的空气,从石门之内直扑出来,又在明亮的月光下如潮水般退了回去。矮人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其他人安静地等候着,谁也没有催促,直到矮人沉默地点起火把,向同伴们点点头,迈步踏入他古老的、从未造访的家园。阿克鲁伊,阿克鲁伊,黑岩之下,炉火熊熊。他的祖先数百年前毅然决然地离开,仿佛从不曾回望,可这里,到底是故乡。.矮人的王国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黑暗,毕竟这里不只是“矿坑”,也是他们的家。明亮而温暖的火焰永不熄灭,跳跃在火把上,烛台上,铁炉里,四溅的火星伴着富有节奏的锤击声明明灭灭……但,那是在这里还有矮人生活的时候。当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埃德的心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他觉得自己是被关在了坟墓里。周围太静,有风,但似乎连风都是浑浊的,在复杂的通道里闷闷地嗡鸣着,迟缓而疲惫。鼻端漂浮着地下墓室般腐朽的气息,并不浓烈,倒是另一种不知什么香料的味道更浓一些。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一片寂静之中异常响亮。大大小小五双眼睛刷地转向他,他只好讪讪地揉着鼻子道歉:“不好意思……这味道有点……呃,也不是很难闻。”“……这是石心草的味道。”莫克低声解释,“通常用于祭典。”矮人声音浑厚,即使刻意放低,也如水波般传开,倒显得远处更静,也更空。他们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前行。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被火把的光所照亮的这一群,就像几只渺小的飞虫,惴惴不安地缩在唯一的光源之下。矮人和龙其实都能在黑暗中视物,几个人类也完全可以给自己施个小小的法术。是莫克坚持点起火把,这像是……一种到别人家中做客时的礼仪,即使主人或许已经不在。但这点光其实反而会扰乱视线,让冰龙都看不清稍远的地方。伊斯不耐烦地戳了戳埃德的手臂,做出个打响指的手势。埃德有点无奈。说这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矮人的是这家伙,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也是这家伙……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头——这事儿迟早也该让莫克知道。伊斯立刻抬手打了个特别响的响指。一团火焰从他指尖腾起,比他之前用来熔化暗金的那一团要大得多。那火焰如一只飞鸟般呼啸而上,渐渐改变了形状,变成了……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