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根黑黝黝的铁棍组成了一个囚笼,看起来坚固的就算用重弩连番去轰也不一定能砸开。每一根铁棍都有手腕粗细,便是军中最彪悍强壮的武士也很难将其折弯,在铁门上绑了一道铁链,但铁链上却并未挂锁。铁笼的顶部竟是一整张铁皮,就算是破甲锥也射不穿。
这囚笼很大,无需太费力十个囚徒也能装进去。
但这囚笼中关着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分量莫说十个囚徒,便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全天下所有的囚徒加起来也不如他重。就因为他分量太重了些,所以赶车的马夫觉得自己拉了一座大山。四匹强健的战马拉车,很平稳,车子走的速度也不慢,那战马都是训练已久的,根本无需马夫驱赶走的就十分整齐,但马夫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却汗流浃背。
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披了一件貂绒大氅靠在囚车里安静看书的年轻男子,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恐怕影响了那男子的安静。曾经他跪求了数次,希望那男子先移步到前面宽敞舒适的马车中去,等快到长安之后再进这冷冰冰的囚笼。可不仅仅是他,便是那群身穿铁甲的大将军们轮番来劝,那男子只是摇头不依。
囚笼里虽然铺了好几层棉被,坐上去不会觉着冷硬。但铁笼是通透的,卷着残雪的北风从铁笼缝隙中呼啸而过。他那等尊贵之人,怎么能受得这苦?
可他却不在意,丝毫都不觉得辛苦也不认为这是一种折磨。
屈突通来劝,殷开山来劝,尉迟恭来劝,唐俭来劝,房玄龄也来劝,他只是淡然笑笑说:“孤现在乃是囚徒,沿途个州县有得是管不住嘴巴的人,所以孤就要有个囚徒的样子,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做的像一些。”
这理由说不得极好,但却让人无法再劝。
在这拉着囚笼的马车后面便是一辆全白的马车,之所以全白,是因为车中拉着的是一具尸体,无头却尊贵,正是齐王李元吉。在这辆马车四周是一百零八名白衣护卫,全身素白,就连横刀都用白布裹了。
不止是这马车,这一百零八精骑。
整支五万人的精锐大军也尽是白衣,旌旗也是白色的。所以行走在官道上的队伍远远看过去,就如同一条巨大的白龙。白幡白衣白甲白车,将这寒冷的初春衬托的更加肃杀。虽然已经进了二月,但今年的冬天却迟迟不肯离去。也不知道是贪恋人间的景色还是在冷笑着世间这诸多虚伪无情事。
李世民手里拿着的书卷也不知道是什么,是竹简古本,能隐隐看到上面的篆书,这种字体让人看了就有些头疼。但是他却似乎看得很沉醉,不时哈一口热气暖暖冻僵了的手,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些文字。
穿了一身厚厚棉服的房玄龄和唐俭两个人一块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员武将捧着食盒。三人到了囚笼不远处随即俯身行礼,唐俭本是东征大军行军长史司马,长孙顺德死后便接替了其职位,此人多奇谋,李世民对其很看重。
“殿下,前面就要进弘农郡地界了。”
房玄龄看了看铁笼中的手炉竟然熄了,随即脸色大变:“谁在伺候秦王,滚过来!”
那马夫和几十个亲兵连忙过来,弓着身子不敢言语。
房玄龄将手炉拿起来摸了摸见已经凉透,他眼神中的寒意比这手炉还要冷。将那手炉放下,他转过身子看着那些亲兵声音很低但冰冷刺骨的说道:“你们莫不是以为殿下坐在这囚笼中,便真的是囚徒?如此寒冷的天气竟然让殿下暖手的手炉熄了,是你们疏忽懈怠还是起了轻慢之心?”
那些士兵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看房玄龄。
李世民将竹简放下笑了笑道:“是孤看书入了神,他们不敢吵了孤。”
“主辱而臣死,更何况这些人乃是辱主?”
房玄龄垂首对李世民说道:“无上下尊卑之心,失了最起码的敬畏还留着这些人何用?臣下当做的事却不敢做,便是失职。臣请殿下,将这些人都拖出去斩了吧。”
李世民微笑着摇头道:“算了,他们昼夜守护着孤也殊为不易……罪不至死,罚去辎重营做一个月的苦力,折了罪再调回来就是。”
“谢殿下不杀之恩!”
数十名亲兵垂首齐声说道。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去吧。”
那些亲兵如蒙大赦,连忙转身离去。
李世民看着房玄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乔松……你今日为何如此心焦?你说那些亲兵没有上下尊卑之心,却逼着孤责罚他们难道就是抱了尊卑之心?”
房玄龄脸色一变,忽然跪倒在地道:“臣请殿下出樊笼,骑骏马,全军加速……齐王的事,只怕太子是知道了。臣请杀这些亲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世民皱眉,看了看房玄龄,又看了看唐俭问道:“怎么回事?”
唐俭回身看了一眼那捧着食盒的武将道:“殿下可详问此人!”
李世民看了看那捧着食盒的武将,肃然问道:“独孤怀恩,你告诉孤,到底出了什么事!”
……
……
独孤怀恩跪在地上,捧着食盒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他的脸色极难看,如大病初愈一般的白无血色。他使劲低着头额头几乎触碰到了地面,双手却还要举着食盒,所以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李世民却没心情笑,脸色肃然的如挂满了寒霜。
“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