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展信。
是老师来信。
是老师以老师的身份来的信。
所以,她的老师,终于是见到那幅她留在大云寺的画了。
也果然与她预料中一样,只要老师见过了她笔下竹石,定会发现端倪——现下这封信,便印证了这一点。
但在眼前展开的信纸之上,统共只三行,九字。
其上三行所书,是为三问——
安否?
欲何为,何往?
何故?
作为真正学富五车,受天下文人景仰的高官大儒,她的老师,自然写得一手顶好看的字,纵然说是现世无人能及,也不为过。
可这样一位大儒,此刻这短短九字,细观之下,却称不上端正悦目。
他似是落笔太重,又太慢。似举棋不定悬而未决,又似破釜焚舟不顾一切。
而这一切繁杂矛盾的心绪之下,所藏着的,不过是不敢表露太过的“期许”二字。
他似字字在质问,迫切想要得到她的亲口印证,但最先问出口的,却仍是她的安危,安否,安否……
欲何为,欲何往……是在担心她的日后,想知晓她的打算。
而“何故”二字,便是在与她印证“真与假”,“虚与实”了。
她的老师很擅长生气,生气时很擅长骂人,骂上三天三夜也断不会重样,但现下在面对她有可能存在的撒谎隐瞒之举,却只有这寥寥九字。
信的那边,是一位老人谨慎小心的探问,是生死重逢之间的近乡情怯,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镜中花,水中月,唯恐一线妄念落空破散的战战兢兢。
常岁宁又静看片刻,口中轻轻叹气。
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当的,实在很不是个东西。
她区区一个短命鬼,怎就劳得老师这般挂念十数年呢。
她未急着去看其它来信,而是先铺了纸,提笔回信。
从前,她犯错惹了老师不悦时,最是喜欢将“没办法,谁让学生随老师呢”这等讨打之言挂在嘴边。
学生随老师,当一随到底,老师来信三问九字,学生回信,那便也以九字作答好了。
常岁宁写满九字,即搁笔,轻轻将墨迹吹干,仔细叠好,放入信封之中,交待阿澈:“让人送回京中褚太傅府上,切记,不可走明路……”
明后已确定了她是李尚,活着的李尚已经叫明后“喜忧参半”了,若这活着的李尚再与昔日老师、如今的礼部尚书有书信密切往来,那明后这喜忧参半,怕是要只剩下“忧”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