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蒙灵察从昨晚到现在便一直在大明宫外等候,揭发李庆安固然让他心头的嫉妒得到一点平衡,但夫蒙灵察更期盼的是,他从这件事中能得到什么,尽管他年事已高,即将到退仕的年龄,但他对权力的欲望却从来没衰老,他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他能重回过去的辉煌,而不是就此消失在大唐舞台上。
此刻他心中激动万分,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一进房内他便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老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原本是怕他不想去,而安抚他几句再鼓励他,可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没有必要安抚他什么了,便开门见山道:“朕打算任命你为安西节度使,你可能胜任?”
一行热泪从夫蒙灵察的眼中滚出,他哽咽道:“老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点点头又道:“朕是打算任命你为安西节度使,但不是现在。”
夫蒙灵察一怔,他有点不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但他也不敢吭声,只听李隆基又道:“朕先封你为安西节度副使,五镇都兵马使,再给你一个西州都督,你几时给朕拿下李庆安,那你几时就是安西节度使,你明白吗?”
这个任命在夫蒙灵察的意料之中,李庆安既是建成太子之后,李隆基岂能容他?要想在安西除掉李庆安,除了自己,他还能靠谁?想到这,夫蒙灵察傲然昂首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在安西几十年,根基雄厚,只要老臣去了安西,不敢说十成兵马,至少八成军队都会听老臣的指挥,这就是老臣的人脉。”
李隆基就喜欢他这种自信,便欣然道:“那好,朕就拭目以待!”
李庆安是建成太子之后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长安朝野,也传到了李林甫的府中,此刻的李林甫已经辞去了一切职务,在家养病,但李林甫已是风烛残年,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半年以前参加朝会,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门一步,甚至连他的大部份子女都没有再见到他。
如果某个官员现在来见他,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不敢相信,躺在床上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竟然会是掌管大唐相权十几年的李林甫,病痛的折磨在半年时间内使他生命几乎已流逝殆尽,原来高胖威武的李林甫此时只剩下一把骨头,就俨如一层皮包着一具骷髅躺在床上,或许是他生命将终,这两天他的思路竟变得空明起来,他开始在最后回味人生的点点滴滴。
尽管他的家人已经不把任何朝廷之事告诉他了,但儿子李崿还是把李庆安是建成之后的秘密告诉了李林甫。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李崿一连说了三遍,李林甫才听明白儿子的意思,他那如骷髅般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意,他低微地说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过了很久,李林甫才吃力地问道:“他没有...否认吗?”
“没有,圣上没有否认,他似乎默认了,这件事已经传开。”
李林甫脸上的笑意里带了一丝嘲讽,他断断续续道:“那是....他失策了。”
“父亲的意思是说,圣上应该否认李庆安是建成之后吗?”
李林甫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良久,他睁开眼对儿子道:“派人去大唐各州宣扬此事,你再...写封信给他!”
当天晚上,李林甫陷入了深度昏迷,再也没能醒来,十天后,李林甫与世长辞,甚至连遗嘱都没有能留下来,但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给儿子指出了一条路,他的家族要投靠李庆安。
李庆安是唐初太子李建成后人的秘密在刚开始时只在朝堂中传播,但仅仅过了一夜,便在李林甫家人之类的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之下,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这种秘密是最让人感兴趣,一时间,茶馆、酒肆、青楼、客栈,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在谈论这件事,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而恰好这个时候,一首岑参写下的李大将军西征诗也风靡了长安。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
金山西见烟尘飞,
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
半夜军行戈相拨,
风头如刀面如割。
正是在这首诗的烘托之下,李庆安再一次成为了长安人关注的焦点,再一次掀起了长安人对安西的向往,仅三天时间,一百多名热血沸腾的国子监学生便毅然佩剑踏上了前往安西的征程,去实现他们追随李庆安建立功业的雄心壮志。
这首诗不仅使平民和国子监学生对李庆安充满了敬仰,更多的士大夫阶层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尤其李庆安既为宗室之后,他的身上便多了一层贵族的光环,这种光环使他灰姑娘般的身世一下子变得高贵起来,而且他居然是高祖长子李建成的嫡曾曾孙,这种血统甚至比李世民的子孙还要高贵几分,这在极为重视出身背景以及血统的大唐是十分重要。
这样一来,李庆安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不再是一株让人看不上眼的胡杨柳,他变成了一株可以招揽凤凰来依附的梧桐大树,尤其是一些关陇大族,开始对他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心思,他们在考虑,李庆安能不能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言人?
但有人敬仰就会有人嫉恨,就在李庆安的名声如日中天之时,一道李隆基下发的旨意使李庆安的命运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任命夫蒙灵察为安西节度副使兼西州都督、五镇兵马使、兼安西营田使。
夫蒙灵察激动得几乎一夜没有睡觉,他从书架顶上翻出了尘封已久的安西地图,他抚摸着那一个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往昔的金戈铁马岁月又浮现在眼前,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碎叶,从前的四镇兵马变成了五镇,这是安西除了节度使外最有实权的职务,目前由李庆安兼任,掌控着安西的军权。
夫蒙灵察当然也知道李庆安不会甘心放弃,但这是李隆基的旨意,是朝廷的正式任命,除非他已经举旗造反,否则他不敢不从,只要自己到了安西,那些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毕思琛、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等,他们还在安西为官,被李庆安排挤,怨恨已久,他们不会容忍李庆安的为所欲为,一定会支持自己,迅速形成他的势力,这一点夫蒙灵察对自己很有信心。
“老爷,你就睡一会儿吧!”
天快亮时,夫蒙灵察的老妻端一碗参茶进了书房,她见夫蒙灵察兴奋得一夜未眠,不由叹了一口气劝他道:“老爷,你已经六十有七,眼看再过三年就退仕了,何必又跑安西去呢!我也听说那李庆安是建成太子之后,年轻有为,还是安西郡王,你这么老迈,还能和他争什么,既然有一大堆孙子,就应该在家里安养晚年,享受天伦之乐。”
夫蒙灵察被老妻扫了兴,他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一个老太婆,胡说什么!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我会甘心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掉吗?我盼了几年了,终于得到了机会,李庆安算个屁!老子当安西节度使的时候,他还是个戍堡小兵,他敢跟我斗?”
“老爷,消消气,我不说你了,早点睡一会儿,后天你就要出发,多和家里人呆一呆吧!”
老妻无奈,只得安抚他几句便出去了,夫蒙灵察的思绪又回到了地图上,夺李庆安权力的第一步做什么?他的目光盯在了高昌,他是西州都督,第一步当然是要把天山军牢牢抓在手中,这样他才有根基和李庆安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