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天空,没有月色和星光,十几步外便看不清楚物体,黑暗中,黄河也难以看清了,入秋后,这条波澜浩荡的大河已不再像夏天那样奔流,而像暴风雨后,渐渐趋于平静的昏暗大海,但水面依然有微波荡漾。
这是一年内渡河的最好时节,夜色掩护中,一艘百石渔船在起伏的波浪中向北快速行驶,船上除了三名船夫外,就只有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身旁摆放着一副货担,看模样是一个商人,但他坚毅的目光和始终挺得笔直的腰板,就说明他并不是什么商人,而一个小商人,哪有雇船渡河的可能。
他确实不是商人,他是唐军的一名斥候,名叫周元,渡河去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他是从济州的卢县渡河,前往对岸博州,这一带河面虽宽,但水势平缓,非常方便渡河,船只在河边上行驶了大半个时辰,渐渐地,他已经看到了对岸的黑黝黝的、像围墙一样起伏的影子,那是对岸的树林,能看见树林,说明他离岸边已经很近了。
“糟了!”
一直沉默的船夫忽然叫了起来,夜色中传来了划桨的声音,他们已经一左一右被两艘巡逻小船包围了。
“把桨扔到水里去,跪在船上,否则我们放箭了!”
两艘巡逻船已经到了十步外,船上各有十几名士兵,都端着弩箭,冷冰冰地对准了他们。
“听他们的!”
周元沉声道:“不用担心,我就是来找他们的。”
几支船桨都被扔进水中,船夫们跪了下来,将手高高举起,周元也跪了下来,船身剧烈一晃,几名魏博士兵跳上了船,他们一言不发,开始在船上搜查。
火把点亮了,一支火把凑近周元,将他脸照亮了,一把锋利的刀压在他脖子上,对方冷冷道:“你是对岸探子?”
周元举起手平静道:“我只是信使,给你们田将军送一封信。”
‘砰!’的一声,有人用刀柄狠狠砸在他后脑上,周元一下子被砸晕过去。
“他娘的,明明是探子,还敢骗老子,老子杀了你!”
为首的魏博军校尉却眉头一皱,制止住同伴的行凶,“不要鲁莽,先搜他身。”
两人迅速搜查周元的身子,一人高喊道:“找到了!”
他从周元的怀中搜到一封信,递给了校尉,“头,你看是不是这个?”
魏博军校认识几个字,他接过信对着火光,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站了起来,“快,快把他弄醒!”
片刻,周元被对方士兵连掐带拍脸地弄醒了,校尉将信还给他,一抱拳道:“真是抱歉了,我们是例行公事。”
周元接过信,待头痛稍稍平缓一点,便道:“时间紧迫,请带我去见你们田将军,另外,这艘船与我无关,请你放了他们。”
校尉一摆手,“放了这艘船。”
周元跟他们上了巡逻船,两条巡逻船很快便走远了,消失在沉沉的黑雾之中,小船脱离了危险,也开始返航了。
.........
河北道从安禄山造反到史思明拥兵自立,再到安史易州大战,时间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此时的河北已经满目苍夷、千里赤野,原来数百万人口繁华地区,人口已经锐减到一成,剩下的人口聚居在幽州、魏州和营州等少数地区。
到了今天,军阀混战的恶果已经显现出来,无论对于安禄山、史思明还是田承嗣,最重要的资源不再是粮草、生铁,而是人,没有人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无法支撑他们的军队。
田承嗣手中有六万军队,他控制的魏、博、贝三州还有二十余万人口,这二十余万人口显然是无法养活六万大军,无奈之下,田承嗣只得下令军队参与屯田,不仅如此,他还千方百计从各个州县收刮人口,并实行严格的口粮配置。
但形势的发展显然对田秉嗣越来越不利,安禄山被史思明击败,幽州易主,安禄山逃往营州,河北短暂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了,田承嗣将直接面对史思明的冲击。
这几天,田承嗣总是睡不着觉,尽管在河北诸将中,田承嗣被称为狡狐,狐狸虽然狡猾,但它也有穷途末路的一天现在,田承嗣此时就被逼到了墙角。
夜幕已经降临,房间里灯光忽明忽暗,将田承嗣那瘦长的身影也拉得时长时短,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在他身后放着一座沙盘,那是河北道的全部地形图,田承嗣在为自己的出路而忧心忡忡。
田承嗣年约五十岁,长得又瘦又高,后背略有些佝偻,削瘦的长脸,像狐狸一般的眼睛,显得他狡猾多谋,他是范阳军中老资格的汉将,也是安禄山的心腹之一,安禄山在占领河北全境后,命他率本部五万人驻守河北南部重要的魏、博、贝三州。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到魏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居民家中粮食和铁器全部没收,并按天来发放配给粮食,这样,他们就难以逃跑,同样,将所有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种田,以他们的表现,给他们家人发放口粮。
男人卖力干活,他们的妻女就能多一点口粮,男人偷懒或是抱怨不听话,就克扣他们家人的口粮,这一招非常毒辣,使近十万青壮男子像牛马一样给他种田干活,保证了他军队的军粮供给。
在河北诸将中,田承嗣被称为狡狐,在河北历次动荡中,他狐狸般的性格开始显现出来,蔡希德灭了,李归仁完了,史思明反了,惟独他田承嗣一直保存实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悄悄地吸纳了不少残兵败将,使他的兵力达到了六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