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出现四个军人身影。手搭凉棚正在瞭望的哨兵突然掉头往酒站里急急跑,并喊:“秦指导在哪?团长到啦!”导致酒站里鸡飞狗跳稀里哗啦一阵乱,吓得老鼠都仓惶溜回了窝,仿佛听懂了人语般。有战士急急奔向大树下的宣传牌,慌张擦去粗描重笔的‘不揍二连非好汉’,匆忙写上歪歪扭扭缺横少竖的‘热烈欢迎团长莅临’。片刻后,团长大人大步流星威严出现,其后是警卫排长小丙,外加警卫战士两员,一身征尘。原本路线是直奔九连连部木屋,可是瞥见九连那个用来上课开会的大军帐之后,6团长改道向那斜吊敞开的宽大帐篷帘门帘。在6团长眼里,帐篷才有军味,就算闷热他也喜欢,这是他的风格。小丙近侍已久,深知团长秉性,见帐篷内只有一排排木板凳,立即吩咐两个战士,将那些长板凳全都摆在帐篷内两边,腾空帐内空间,又搬来个破木桌,特意挑矮的,摆放在帐内黑板前,再找来个小板凳,也挑矮的,高度如小树墩,置于矮桌后,然后侧立于帐外,喊人送水。矮桌子矮板凳,6团长屈膝入座解着风纪扣,背对黑板面朝敞开的帐篷外,左肘搭膝偏歪上身右手指轻敲桌面,那气场可不是二连的‘金兀术’和九连的‘阴沉将军’能比,这才是真正的‘无耻元帅’范儿。眼见九连那位庄稼汉形象的指导员入帐,6团长一歪眉:“胡义呢?怎么不来见本帅?”“胡义他……病了。”秦优抬手擦了把额头汗:“从调查组走后,他就一直说他头疼,好像整夜整夜不睡觉……我正要往团里给他报病假呢。他……说他要去找周医生。”6团长不认为胡义是去弄止疼药的,他猜胡义很可能想通过周医生了解苏青的情况。关于苏青被调查组突然带走这件事,全独立团都是一头雾水,因为调查组什么理由都没给,直接停了苏青的职,当场带走了人。念及此,改问:“此行前我往二连派了通信员,让高一刀过来,他到了么?”秦优出帐不久,又一将入帐,进帐前一秒还趾高气昂威风凛凛,进帐之后驼背垂头,秒变。“高一刀,你威风得紧啊!”这一句,显得6团长愈威风,高一刀不知如何答,反正这绝对不是夸,继续闷头不吱声。“几天不见,听说你都学会‘勤王’了?这可是大功!你功高盖世了!这下一步……是不是该‘清君侧’了?”这话说得,高一刀差点手痒想要学小红缨那般撕衣角:“我……当时……他九连也是太过分!连饭都不给调查组做,可怜得跑我那去借兵蹭饭,我心一软……就……”“你心软?你信不信我……”6团长俩眼瞬间朝高一刀瞪得老大,憋了半天才收拢表情:“行!你真行!你等着吧……你等着……我治不死你!”高一刀终于抬起头,听这意思是暂时结束了?应该是结束了吧?下意识道:“团长,那个我……能不能提个意见?”“……”6团长把矮桌上的破茶缸都拿起来了,最终还是打消了把这茶缸子扔在高一刀脑袋上的念头。“以后团长你再下来,能不能去住三家集?我那新连部可比九连这大多了!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一把太师椅呢!”“滚!有多远你他娘给我滚多远!”破茶缸子没能击中抱头鼠窜的高一刀,但是半缸子水全泼他身上了,逃出军帐后一边拍打身上的水湿,他还一边朝警戒在军帐外的……这是同意我返回三家集了吧?没我事了吧?”高一刀灰溜溜消失没多久,小丙在帐外报:“唐大狗求见!”“不见!叫马良过来,不许抬,让他自己走!”马良进帐,努力站得笔直,疼得一头汗。“走火?”6团长黑着脸用手指敲敲他面前的桌面:“把你的枪给我放这。”马良瘸腿向前几步,连枪带套摘了放下,被6团长当场把枪给拆了,每个金属零件都保养完好甚至带油光。“有什么话说?嗯?”“也许我当时……枪没装好。”“放屁!好歹你是跟我那么久的通信员,你心细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不认为你的枪走了火,所以,我也不会认为你是个伤员!现在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团,出任警卫排长;要么,暂代九连军务,把你们这破烂摊子立即给我收拾起来,恢复正常训练!”忍着腿疼,马良出帐,朝帐外的小丙一笑:“你不谢我?”最后进帐的是李响,唯独这一位,6团长不但起身,并且笑脸相迎,不等李响说话,直接一巴掌拍在李响肩头上:“就你这么一个省心的!”“团长,我……”“你很好!”6团长直接掐断李响的话头不让他继续说:“你就是我最好的兵!你听我说,现在我正安排人炒火药呢,他们说比例还是不好,你必须得抽空回去指点指点。放心,事情不用你管。”“团长,你……”“我想过了!小鬼子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别看他现在烧了我的屋,兴许明年春天,我就把他灭干净了!咱大家全都高兴了!”“可是,这……”“可是这就得靠你了!长痛不如短痛啊李响同志!我这也是为你着想,让你早日脱离苦海。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是痛苦得不行不行,天天坐在没房顶的破屋里数黄豆呢,数得我心里这个烦……”走出军帐的李响,从头到尾也没能说全一句话,看着帐外的小丙茫茫然。……南岸,酒站村,孙翠的破屋不起眼。屋里站着孙翠,孙翠身前坐着个背对她的丫头,孙翠在给丫头梳小辫儿。没人知道苏青怎么了,也没人知道胡义怎么了,几天来,小红缨总是神不守舍。“他们一定有事!”孙翠放下梳子:“谁有事?”“狐狸和狐狸精!狐狸刚来的时候……说过喜欢她。”“可是看苏干事对他……不可能吧?你这瞎猜得没谱了!”停了停,小红缨又道:“也是呢……你说狐狸是不是眼瞎?看谁不行非看她?”孙翠笑笑,不答。小手抄起半块破镜子,端在脸前傻傻照,越照那张小脸越黑,突然抬手扯散了孙翠刚刚帮她扎好的辫子,一头乌黑瞬间披散,凌乱成了小疯子。“我不要这个了!帮我剪成跟她一样的!”“啊?”孙翠拾起落地的红头绳:“死丫头你这是抽的什么歪风哎!”……6团长到酒站来,其实不是来算账的,他只是难过,烧光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独立团更瘦了,根本看不到希望,所以他撇下政委在大北庄领导重建工作,出来散心的。他是团长,不能把难过轻易写在脸上。闷热,6团长仍然没离开军帐,难得来酒站一回,总得会会老战友,可惜帅令已经下达多时,还不见那缺德玩意来!晒领导玩呢吗?不耐烦到准备下逮捕令了,一个娇小人影终于扭搭扭搭出现,帐篷门帘是两侧高高掀开的,她出现在6团长的视线中时,6团长微笑了,然后立即改为凝重表情,竖起老虎眉,假装不耐烦地看棚顶。“找我啥事?”看着棚顶不低头的6团长心说你这语气怎么比我还不耐烦?这是我求你怎么地?小样儿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这心情就不舒畅!啪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破茶缸乱晃,视线离开棚顶愤怒甩向进帐人……便呆住了,虎眉也竖不直了,眉角一跳一跳直抽抽。只见来者,娇小还是娇小,可她那两个招牌小辫儿却不见了!居然扎了个单马尾,这马尾辫扎得还不低,束得也紧,高出了头顶,搭配她那张小脸却不突兀,反而更显英姿飒爽,木兰风!她对那声拍桌子响没什么反应,倒似乎对6团长这副痴呆相很满意,又问:“高了吧?”6团长傻点头:“高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