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翌抵达首山的时候已是下午。若只他自己一人,以他的脚程最多半个时辰,但有张四林根跟着,虽说也是快马轻骑,却终归拖慢了许多。“主公!”郑五挺身捶胸,目光已不同以往。郑五是郑家的家生子,如今称嬴翌主公,只看周围许多兵丁狂热模样,嬴翌不免心中欢喜。人道台、人道榜的巨大妙用,在军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将士们的战意,一目了然。嬴翌点了点头:“进去说话。”进了大营,郑五立刻将贼军消息道来:“有贼军近万,皆老弱病残,自开封来,大抵天黑之前将抵襄城。朱部将早前自襄城来与属下商议,若主公未至,便与贼军战一场,若主公已至,便听主公吩咐。”嬴翌听了心下了然,难怪不见朱炳琨,道:“你们夺了襄城?”郑五道:“属下等引兵至此,发现襄城乃是一座空城,便分兵占了。”嬴翌颔首:“既是空城,占了无妨,正好与首山犄角之势,互相守望。贼兵天黑将至?如今情况若何?”郑五道:“距天黑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只等夜不收来报。”嬴翌笑道:“我此番引兵北上开封府,正是打算与闯贼做过一场。贼兵既至,试一试成色也无妨。区区近万老弱,便作个磨刀石,磨一磨我的刀锋。”郑五及众营将听了大喜。他们正是求战心切——人道榜之事,虽然军中只有九百人上榜,但消息却已传遍。杀敌立功,增加人道气数,涓滴可见,再不虞被人贪墨或出差池,由是个个想战,人人都要立功。军中战心炽烈,嬴翌喜闻乐见。与郑五叙话片刻,让他做好万全准备,便下山往襄城县而走。到了襄城县,只见满城草木,果然萧条。朱炳琨早接到消息,带着一众营将前来迎接,入城之后,嬴翌开口便问:“贼军已到何处?”朱炳琨闻言忙道:“或出了些差池。”“哦?”嬴翌心下一转:“莫非贼兵已有察觉?”朱炳琨道:“主公英明。晌午时发现贼兵已到五十里外,末将估摸着天黑之前必达襄城县,打算伏兵于襄城之内,郑部将潜于襄城之外,待贼兵入城过半再里外夹击。不料午时之后,贼兵速度放缓,刚刚接到的夜不收探报,说是贼兵已停驻于二十里之外踟蹰不前。”嬴翌听完笑了起来:“毕竟光天化日,襄城以北一马平川,夜不收藏身不易被人察觉也在意料之中。”朱炳琨点了点头,略微有些可惜:“若贼兵不知,茫然至此,我军必定一场大胜。”嬴翌笑着摇头:“计谋策略虽好,但正面与之战又有何妨?难道你的兵还不及区区贼子?”朱炳琨等人都笑了起来。嬴翌摆了摆手:“我成军以来,虽有大胜,却多侥幸。这次与闯贼交兵,正是检验将士的时候。这支贼兵踟蹰不来,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也不需急切,今夜好生休整,明日拔营去会一会这支贼兵,吃掉它。”嬴翌自夺权以来,屡屡大胜,折在他手中的兵马,流贼合同官兵有八万左右。但其中决定性的因素,不是军队,而是嬴翌自己。但打天下终归不能只靠一个人,军队的成色怎样,需要经过实践的检验。这回引兵南来,嬴翌决定能不出手便不出手,把战争交给军队。正好来的是老弱病残,先试试手,沾些血腥,磨一磨刀锋。“明日倾巢而出,左右背后再无隐忧,也不怕首山有失。”嬴翌道:“你速速叫人去告知郑五。”...李岩驻兵于襄城北二十里,的确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嬴翌的夜不收虽然掩藏行迹,但正如嬴翌所言,光天化日,又是一马平川,怎能不让人察觉?李岩手底下八千兵马,虽是老弱病残,但他却有个标营,只百人,却是精锐,不同于老弱。李岩举人出身,原本家里也是殷实大户。投闯贼时,带了亲信家丁,正是这百人。他虽不受闯贼重用,不像郝摇旗、刘宗敏、李过等人手底下随随便便有几万兵马,平素若有战事,都是临时调拨,但这百人却是他倚重,平素训练有加,贼军之中不差于老营。察觉嬴翌夜不收踪迹的,正是李岩的家丁。“官兵来的好快。”李岩看出蛛丝马迹,不敢贸然前进,将兵马驻扎于一座小丘之上。他与红娘子立在丘顶,居高临下,蔚然叹道:“我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被官兵快了一步。”“你确定是官兵?”红娘子道:“或许是流民。”李岩摇头失笑:“分明官兵夜不收,哪里是流民?若非我家丁眼尖,必定被瞒过去了。这样谨慎,不可能是流民。想来此时官兵已占了襄城。我军多老弱,再冒进必定吃亏。我已叫人回转开封,请援闯王。只盼闯王早些调遣兵马,否则...”他神色里隐隐忧虑。李岩是个聪明人,他心中隐隐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妙。牛金星与他说是明军丁启睿所部南来,让他来驻守襄城,扼守北上要道。但如今想来,却分明有些不同寻常。他有句话没说——他百人家丁撒出去一半作为探报,这半日以来,竟已有二十多人杳无音讯。哪里去了?多半是死了。他与明军不曾少了交锋,但明军的夜不收恐怕还没有这么厉害。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南来的兵马,真的是丁启睿的湖广兵吗?他甚至对请援闯王都不报太大期望——这里消息传回去,第一个知道的不是闯王,而是牛金星。牛金星会立刻上报闯王,给他增派兵马吗?他心中沉甸甸的。“或许我真的错了...”他心中暗叹:“贼终归是贼,贼性深重,改不了啊。罢了,我既然走上这条路,便再无回头。便拼了这条命,作为警醒,只盼牛金星能够以大局为重...”他想着若能在此拖延几日,甚至战死,让牛金星知道敌军的厉害,早些应对,也不枉他投闯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