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翌一路南下,脚程如风。自鲁阳关奔叶县,再向南不一个时辰,舞阳在望。这一路走马观花,路过叶县开垦出来的近二十万亩良田,一垄垄一望无际,叫人欢喜。虽是大雨绵绵,但许多百姓披着蓑衣冒雨耕种,勃勃生机之中平和已显。嬴翌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暖流,一种成就感,十分的畅快。近舞阳时,也见大片大片开垦出来的良田,被雨水滋润着。但不见百姓耕种,有一股紧张感隐隐弥漫。“流贼殊为可恨!”若非献贼进犯,这里定然不差叶县分毫。然而献贼一来,不说其他,只说耽搁耕种,便让嬴翌深恨之。舞阳,到了。舞阳毁于去年。去年流贼荼毒南阳,连唐王都被杀了,舞阳也是在那时被战火毁灭的。就算到了现在,大明在舞阳的统治机构也没有重建——大明朝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兼顾一切了。因为按照原本历史的进程,还有一年,闯贼就会攻破京师,崇祯帝自绝,大明朝灭亡。现今舞阳的治理机构,是郑允芝和孙秀才搭建的一个粗糙的框架。只有一组吏员,暂时没有任命官职。这一组吏员在这里的主要职责,是组织百姓开荒耕种。至于治安什么的,这里是军管,一切周力说了算。当前无论是舞阳,还是叶县,以及裕州,实行的都是军事化管理。因为军管效率最高。天下丧乱,百废待兴,要的就是效率。至于正规的文官统治机构,嬴翌打算在解决了开封的问题之后,再统一组建。献贼进犯,但舞阳并没有直接遭到波及。嬴翌抵达舞阳的时候,虽然舞阳城城门紧闭,但城里城外并没有战火新近留下的痕迹。嬴翌跳上城墙,立刻被城上巡逻的兵卒围上来,待一看,自有人认得他。激动一声‘主公’,行礼不提。嬴翌摆了摆手,将这小军官模样的将士唤到一边,问起了这里的详细情况。“主公,献贼还在汝宁之时,便已被我部察觉。周大人一边往裕州报讯,一边决议将献贼挡在舞阳之外。”张献忠在汝宁的动静,及时被周力察觉。周力于是连忙将消息传递到裕州,并决议将流贼挡在舞阳之外,避免舞阳受到流贼的祸害。裕州方面反应极快,只用了两三日,便送来各种战备物资,并组织了一千五百人的青壮送到舞阳。周力便留下一个百户的战兵,将这一千五百青壮整编起来,作为舞阳城的防守队伍,自己则带着剩下的战兵前往舞阳东的查牙山驻防,御敌于国门之外。从这位百户官的口中,嬴翌也知道了最近的战况。献贼在汝宁盘桓一段时间过后,于两天前抵达查牙山口,一头撞上了周力部置的防线。舞阳的耕作事宜,也是在两天前停止的。这两天以来,周力凭借查牙山的地利优势,牢牢地将献贼数万人马抵挡在查牙山以东,并以精锐兵力对献贼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不过形势并不十分乐观。周力所部兵力实在太少,而查牙山口虽然也算得上险要,但查牙山北段的地理形势,总体来说,仍有漏洞。如果献贼打不过周力却用一支偏师在查牙山口拖住周力,未必不能分兵从其他地方突入舞阳。因此舞阳的局势还是很紧张的。嬴翌对这里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会在北边大战的时候,硬要孤身南下。就是因为他不太放心。若是硬怼,以周力所部的战斗力,虽然人少,献贼却未必奈何的了周力。但人少就是劣势。舞阳以东防线太长,人少就无法全部守住。说不定这时候张献忠已经开始设法分兵了。当下嬴翌不做停留,问明方向之后,便直接离开舞阳,往东向查牙山而去。舞阳与查牙山之间一片坦途,并且有舞水流经,是一片极佳的耕作区域。因此舞阳重新开垦的二十万亩地,有一大半都集中在这个方向。为开垦、耕作,郑允芝将收拢的三县百姓分作三个部分,舞阳这边就有近四万人。这四万百姓原本被划分为十多个村庄,有七八个村庄都在舞阳以东查牙山以西的这片区域。但因为流贼进犯,这些百姓早已被迁移到舞阳城中。一路所过。只看到一片片开垦出来的田地,一些孤零零的村庄,除此再无他物。烟雨朦胧之中,只有冷寂和萧条。一年不见雨水,这次一降雨,便是多日不停。本就显得败坏的官道上,是一片泥泞。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水坑。嬴翌扛着一把大刀,穿着一身单衣,浑身冒着浓重的烟雾——那是雨水落在他身上之后,被他磅礴的气血产生的热量蒸发而成。他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雾气。整个人都笼罩在白雾之中,连人影子都看不清楚。正行间,嬴翌耳朵微微一动,他抬起头来,隔着无法阻挡他视线的雾气和雨幕,远远望见数里外的远处,一片黑影涌动。嬴翌神色一动,微微呼出口气。“看来我来的还算及时。”他脚下一动,周身的空气随之炸开,笼罩着的烟雾瞬间在雨幕中拉起一条长长的白色的浪花,只几个呼吸,刀光乍起!张献忠顶着樱盔,颌下昏黄的胡须被雨水淋的透湿。因为种种原因,他接受了李闯遣人给他的提出的建议,从淮南而来。但在汝宁并不顺利,并未攻破汝阳城。只好在西平、遂平一带挟裹了为数不多的百姓,稍稍补足了一些物资。然后他就一头撞上了周力在查牙山口的防线。起先见周力所部人数不多,张献忠还不放在眼里,但两天下来,以绝对优势兵力轮番七八次攻打,除了折损再折损,一无所获。张献忠这才知道对手的厉害。如果是其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但现在不行。他不愿再去打不开局面的淮南,而汝宁府对他防备已深,急切间不能攻打。唯有离开汝宁,入南阳,西进湖广,才是生路。他极为果断的将挟裹的附从流民抛却在查牙山口外吸引周力的注意力,自己则带走了全部的老贼精锐,计三千余人,从另外一条隐秘的小路突破查牙山,进入舞阳境内。“该死的老天!”张献忠摸了把满脸的雨水,望天诅咒了几声,正在这个时候,隐隐前方犹如闷雷一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昏暗的雨幕中,一刀如弯月清冷的锋芒在他眼前绽开,张献忠只觉脖颈一凉,人已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