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笑道,“我通上姓名你也是不知的,不过瞧着你的相貌,很是出众,且也知道这大荒山无稽崖,必然也是机缘之人,那么在下来歌一曲,若是你知道了,那我就把来意告诉于你,如何?”薛蟠微微皱眉,不耐烦的说道,“请唱来一听罢!”那人微微一笑,也不生气,慢慢唱了一段曲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袍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是此人得道之歌,外头人几乎没听过,此人也只是想着刁难这一位阻拦自己和宝玉说话之人,不预备真的把自己的性命通传出去,奈何薛蟠那里是普通人,他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你,你,你是甄士隐!”来人终于褪去了那原本淡定自若之色,脸色狂变,得道高人之模样少了许多,“施主是何人,奈何会知道我的名号。”薛蟠狐疑的望着甄士隐,这个老头来这里勾搭宝玉做什么?这“好了歌”的注解,就是甄士隐的代表作。甄士隐乃是香菱的生身父亲!甄士隐原本是姑苏的中产阶级,有房有田的,香菱那时候还是叫做甄英莲,乃是甄士隐独女,爱若珍宝,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霍启看护不当而被骗子拐走,后造人贩子拐卖。甄士隐与妻子封氏遍寻不着,先后病倒了。不想没过多久,隔壁葫芦庙失火,牵三挂四,甄士隐家中房屋被烧成一片瓦砾场。他想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只那岳丈封肃是势利眼,甄士隐用来请他置办田地房屋的银子被他半哄半赚,只给他薄田朽屋.甄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又人前人后说甄士隐如何好吃懒做,不善过日子,令甄士隐既悔恨投奔错了人,又急忿怨痛。他本已有积伤,且暮年之人。经过这么些打击,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一日,甄士隐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这道人口中念念有词,便是“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听懂了道人的好了歌,心中彻悟,便笑,他来注解。最终,甄士隐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从此抛家弃业,入世而去了。封氏哭的死去活来,求助父亲封肃多方寻找,也杳无音信。“你既然是得道之人,为何又要来此红尘之地厮混呢,”薛蟠避而不言自己是何人,笑眯眯的说道,有香菱这一层关系,甄士隐算起来不是什么外人,“既然已经得道,就不该再体验人间疾苦了,还是在仙山之中好生修行才好嘛。”“红尘往事,还未能轻易割断,”甄士隐摇摇头,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隐去,复又露出淡定的样子来,“故此还要前来,和通灵宝玉一会,瞧瞧通灵宝玉,如何能够早日超脱。”“这句话说的极好,红尘往事,还未能轻易割断,别说是宝玉了,这么一大家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红尘这些羁绊,如何割的了?”薛蟠转了转眼珠子,“起码也要等着他出将入相,儿孙满堂,功成名就,到了老年再超脱俗事才是最好的,如今他才多大的年纪,总不能说现在就超脱的,甄道长还是等个六七十年之后再来超度他罢!”“通灵宝玉蒙尘太久,只怕没有通透超脱之意,”甄士隐摇摇头,“日后无法超脱。”“那就不必超脱了不是?”薛蟠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还请大师您请回吧。”“我还未和宝玉说过几句话,施主这就叫我回了?”“大师您不愿意走?那也罢了,只是您不应该见宝玉不是吗?”“施主您这是何意?”甄士隐素来可以看穿一切,倒是看不穿眼前嬉皮笑脸玩世不恭之人,“那按照施主的意思,”甄士隐捻须笑道,“我该见何人啊。”“自然是该见该见之人,刚才大师你说了一段话,我猜出了你的身份,现如今也轮到我了,”薛蟠得意的笑道,这会子只是没有扇子,若是摇着扇子说,只怕是更得意,“我若是说一句诗,大师你若是猜出来我是谁,今日你这勾引官宦子弟的事儿,我也就不追究了。”“勾引?”甄士隐微微一笑,“还请施主说来。”“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薛蟠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诗,果不其然就见到甄士隐又是脸色大变,“你是何人!怎么会知道英莲的判词!”他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薛蟠!”“然也!”薛蟠笑道,“你既然来了此地,不见自己的亲生女儿香菱,却要来见宝玉,是何道理?”宝玉原本懵懵懂懂的,听到这话不免惊讶道,“原来你是香菱姑娘的父亲!”殷天正原本十分戒备,听到薛蟠这话才稍微放松了一二,但是对于薛蟠的神机妙算,真是十分的佩服,“大爷怎么知道这是香菱姑娘的老子?”“来来来,这会子香菱正在我家里头听戏呢,你多年没见,应该也是想念的,不如随我入府,一见女儿如何?”薛蟠笑道,“香菱如今最大之憾事,就是不得见亲生父母,你这当老子的来了,她必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