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素来是觉得宝玉的诗词之作甚是一般,可今日之词,委实不俗,探春点头道,“二哥哥这词有晏几道富贵荣华之意,真是天性脱俗,却又见大家气象。”宝玉今日得了众女的夸奖,他越发兴高采烈起来,得意洋洋的说道,“不敢不敢,不敢当姐姐妹妹如此夸奖,今日大哥哥还未得,大家伙一起请一请他,如何?”宝玉素来很敬佩薛蟠,不仅仅是羡慕薛蟠干了非常多的大事儿,也是羡慕薛蟠文采斐然,堪称咸安宫之翘楚,今日这促狭之意,也不过是想要早点知道薛蟠所作之诗句罢了,他和众人围住了薛蟠,这才见到薛蟠眯着眼坐在梨树下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黛玉推了推薛蟠,“你这是做什么呢?”薛蟠伸了伸懒腰,“我这打盹呢,春日里头阳光正好,酒足饭饱,正适合睡个午觉呢。”宝钗嗔怪道,“大家伙都等着哥哥你作诗呢,你倒是好,在这里头睡觉。”薛蟠笑道,“诗早就有了,不过算不得什么好诗,故此就等着大家伙都写好了之后我再说,免得大家伙被我这坏的心思给耽误了好的诗句,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薛蟠环视众女,都是娇花软玉,各个出众,“我作诗一首,谁愿意帮着我写出来呢?”宝钗捂嘴对着众人笑道,“我这哥哥,写的字儿奇差无比,这会子好像是找人代笔,只是不想着写字罢了。”薛蟠笑朝着宝钗点了点手指头,“妹妹你呀今日也来笑话我了。”黛玉当仁不让,拿起了湘妃竹的湖笔,“我在这里头候着蟠哥哥你的佳作呢。”薛蟠沉吟一会,这才起身,慢慢踱步,“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近春。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黛玉在宣纸上写字的手,慢慢的停了下来,她原本半俯身,这会子也站直了身子,睁大了美眸,不可思议的望着薛蟠,“且向长安过近春,”湘云喃喃复述,“这诗句,倒是像半老之人看破世情之句,薛家哥哥才几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绪?”确实如此,“一树梨花一溪月。”那是旧山的景色、故乡的花。故乡的梨花,虽然没有娇娆富贵之态,却朴实亲切,在饱经世态炎凉者的心目中会得到不同寻常的珍视。虽然只是“一树”,却幽雅高洁,具备一种静美。尤其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在潺湲小溪的伴奏之中,那一树梨花简直像缥缈的仙子一样可爱。三句不仅意象美,同时形式美。“一树梨花”与“一溪月”的句中排比,形成往复回环的节律,对表达一种回肠荡气的依恋怀缅之情有积极作用。从修辞角度看,写月用“一溪”,比用“一轮”更为新奇,它不但同时写到溪水,有一箭双雕的效果,而且把不可揽结的月色,写得如捧手可掬,非常生动。“薛大哥哥所写的美景,只是游子对旧山片断的记忆,而非现实身历之境。是吗?”探春问道。眼下又是仲春时节,旧山的梨花怕又开了吧,她沐浴着月光,静听溪水潺溪,就像亭亭玉立的仙子。然而这一切都“虽在不关身”了。“不知今夜属何人?”总之,是不属于“我”了。这是有些苦涩怅然的心情。薛蟠有些怅然,却又有些疑惑,他摇摇头,对着众人笑道,“献丑了献丑了。”黛玉执笔写到那梨花二字时,就忍不住泫然欲泣,只是强忍着眼泪,才把最后几个字儿给写好,李纨复又仔细读了一遍,点点头,“薛大兄弟这首诗,一是非写眼前景,乃是写想象回忆之境,境界较为空灵;一是不用陈述语气,而出以设问,有一唱三叹之音。的确是今日最佳了!”众人都称是,宝玉也是心服口服,只是湘云不服气,“薛大哥哥才几岁的年纪,就做这老气横秋之语,到底和人不符。”“这话自然不妥,”探春笑道,“唐人诗句多有宫怨之体,难不成都是宫女?自然也有代言之体的。”众人说要举薛蟠诗为第一,薛蟠忙摆手,“这可是开玩笑了,我不过是略有所得罢了,那里比得上大家伙的。”“薛家哥哥何必过谦,”迎春说道,“今日的确是你做的最好,这诗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心里头怅然无比,似乎有什么东西丢了不曾寻得的样子,可仔细一说,却又不知道是何物,只是觉得这天地之间,人如一沙鸥,飘飘渺渺,似乎大家伙都是过客一般罢了。”惜春点点头,“二姐姐这话,真真是合了我的意思,其实咱们都是过客罢了,许多事儿,倒是不必看得太执着。”李纨笑道,“偏生你两姐妹疯魔了,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父母亲戚都一概抛弃了不成?”众人复又坐下,湘云嘻嘻哈哈倒是将这气氛复又衬托起来,这会子酒过三巡,就有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来找,要宝玉回去歇息,不要再在这里头玩乐了,仔细太太要问,宝玉原本还不肯,只是黛玉率先起身,“这会子闹了半日,也实在是有些困了,我还要回去吃药呢,且散了吧。”李纨也担心贾兰在家里头,于是也说算了,众人闹了半日,又做了诗原本就是有些疲倦了,见如此,纷纷起身,陆陆续续告辞了去,湘云拉着宝玉走了,要说再看一看宝玉屋里头如何,三春也陆续走了,稻香村和衡芜院左近,于是宝钗和李纨一起走了,只是留下来了黛玉带着紫鹃,薛蟠送着众人下山,黛玉想了想,欲言又止,薛蟠奇道,“妹妹有什么话儿要说?”黛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薛蟠见到左右都是有人,觉得黛玉只怕是不好意思当着众人说,笑道,“我就在清凉台,若是妹妹得空,请过来多走动走动,你的身子弱,多爬爬山,身子骨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