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稀烂的淤泥,淌着粘稠的浑浊污水,在淹没了脚踝,有时候深及膝盖甚至几达腰部的沼泽里前进是件很糟糕甚至有时候十分危险的事情。比平时浪费得多的体力得不到补充下,有时候士兵们就只能趁着经过一些枯树时趁机扶着已经腐蚀干硬的树干向前勉强走着,可是这样的地方却总是危险的。特别是那些常年累月浸泡在水里的柳林,因为得不到阳光所以水塘里就变得更加潮湿,而深入水中的树根须经则在淤泥中盘根错节的如同一张大网,往往当有人踩下去时脚踝就会立刻陷进泥浆与根须的缝隙中,这时候是很危险的,如果拼命挣扎就会缠得更多,陷得更深,而在这种时候人又往往会因为惊慌失措而无法冷静下来。于是不停的挣扎中一旦摔倒,灌进口鼻的泥浆就会令人更加的恐惧。奥斯曼军队中已经有人因为遇到这种事情惊慌失措而丢了性命。当遇难者被发现后从水里拽出来时,旁边的人惊讶的发现其实那泥水还不要腰那么那么深,但是即便这样却依然有人送了性命。这让奥斯曼士兵们对这片沼泽地产生了深深恐惧,他们开始相信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这种恐惧很快在士兵当中蔓延开来,当有军官意识到必须遏制这种毫无依据却偏偏有可能动摇人心的胡乱猜疑时,他们看到了蒙蒂纳军队的影子。尼古拉·乔·马切尼并不在沼泽地边的阵地上,他现在正在靠近右侧的比萨团指挥他的第二大队。不过感谢马切尼那颗天生聪慧的头脑和对统筹学的近乎本能的概括能力,或者说应该感谢他与热那亚人的那场赌博,马切尼打赌时候使用统计学的原理高速效率的铺设的临时木头栈道帮了热那亚人和贡帕蒂很大的忙。因为潮湿而不能使用弩弓令热那亚人的优势大了不小的折扣,所以他们只能被动的站在泥水里等待敌人。因为还要依靠这些容易被破坏的简易木台作为阵地的依托,所以按照贡帕蒂的命令,在奥斯曼人出现之前禁止热那亚人走上那些木头栈道。当奥斯曼人出现时,热那亚人立刻迫不及待的摆脱脚下湿乎乎的泥浆登上了铺着木头的地方,虽然灌进靴子的泥水让脚下依旧不舒服,但至少走起路来方便了许多的感觉还是不错的。看着对面已经出现的奥斯曼人,贡帕蒂计算着火炮的射程。沼泽地可以有效的阻止敌人骑兵的冲锋,甚至就是步兵在这种地形上也无法组织起强有力的冲击,不过这固然对奥斯曼人是个大麻烦,可对贡帕蒂也并非什么好事。“地面太软了。”贡帕蒂低声嘀咕着,炮弹落在泥潭里会直接陷进淤泥,这对炮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么说这着,贡帕蒂看看身边那门造型古怪的喇叭炮,心里多少安心了些。沼泽地特殊的地形让奥斯曼人无法展开宽大的战斗队形,这无疑遏制了他们发挥自身兵力上的优势,看着几乎大多是以一路路的纵队向前推进的敌人身影,贡帕蒂嘴里发出了老兵痞们经常会吹出的口哨。“算算,总共11门炮,4个炮击口子……”贡帕蒂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计算着火炮能够覆盖的区域,这时候从侧翼传来的枪声和隐约的喊杀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对面的奥斯曼人停下来了,贡帕蒂吐掉衔在嘴里的一小段柳条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果然,随着一阵韵律独特的乐曲,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多年沉淀的淤泥被猛烈搅拌后发出的腐烂味道。奥斯曼人开始冲锋了!沼泽地阵地的宽度不小,毕竟这里在一开始被双方定为了交战的正面。只是后来当发现这片地区的确不适合让部队展开队形之后,双方才会不约而同的决定迂回敌人侧翼。所以现在的贡帕蒂面对的是由大部分步兵组成的奥斯曼右翼兵团,而他要保卫的则是一片很宽大的正面阵地。奥斯曼人的冲锋是勇猛的,他们大多数人当跑起来时就不会再瞻前顾后,他们一边喊着虔诚的祈祷口号一边奋不顾身的扑向敌人,那种毅然决然的气势,往往在还没有接触时,就已经让他们的对手胆战心惊,如果是胆子小些的,干脆直接就会调头逃跑。热那亚人也很紧张,对他们来说这些异教徒太可怕了,可以说在以往他们所经历的那些“意大利内战”中,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疯狂的敌人,这和他们以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即便看不清他们的脸,可从那不停狂奔的晃动身影上,就能感觉到对面敌人的狂热与可怕。可以说如果是第一次遇到这些敌人,在知道自己的团要单独面对这样的敌人时,热那亚人很可能还没战斗已经选择退缩了。但是在经历过了阿尔杰河战役后,这些热那亚人多少变得不再那么畏惧奥斯曼军队。更重要的或许是心理作用,当他们站到用干燥的木头铺成的栈道上,再看着对面虽然勇猛,可因为脚下泥泞跑起来就难免跌跌撞撞的那些身影时,热那亚人忽然觉得这些异教徒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除了被苏丹视为私军的奥斯曼近卫新军和由大批战奴组成穆色林姆步兵,奥斯曼的主要来源还是部族军和附庸军。这就让这支号称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多少依旧有着高低强弱的差别。席素谷因为判断到了亚历山大的意图,所以坚决的把精锐部队投入到了侧翼。这么一来,贡帕蒂面对的敌人就是数量庞大的部族军。大约4000人的部族军向着贡帕蒂的阵地扑了过来,而贡帕蒂的手里只有他的由11门火炮拼凑起来的炮兵和1000余人的热那亚团。所以即便看着敌人的样子有些可笑,可还是十分恐怖的。贡帕蒂感觉到了热那亚人多少显得畏惧的心理,那种隐约的恐惧气息是能传染的。贡帕蒂意识到不能让情况这么发展下去,他决定先发制人。“来,先试试这个东西,”贡帕蒂对早就准备好的炮兵下令,那门样子古怪的喇叭炮里已经填足了计算好的定量火药,看着被挖出了一道深槽的炮管上药捻在潮湿的空气中不住燃烧形成的袅袅青烟,贡帕蒂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唇角。“砰~”一声与其他火炮射击时截然迥异的响声随着炮口飘起的浓烟响了起来,声音不是很大却有些发闷,随着炮身打摆子似的一晃,伴随着浓烟的是从炮膛里喷射出的一团火星和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一个奥斯曼人停下了脚步,他停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脚踩进了一个水洼,粘稠的烂泥粘住了他的靴子,为了不至于摆脱的时候被撤掉靴子光着脚,所以他只能停下来弯下腰用力抓着靴筒试图把脚从泥里拔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声响。那是什么东西快速冲击划破空气的声音,而因为沼泽地的空气十分潮湿,而那些东西又似乎很多,所以发出的声音就透着股闷闷的低鸣。听上去倒好像是一大片马蜂迎面而来似的。接着那个奥斯曼人就感觉到弯下腰的后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碾过似的火辣辣的疼痛,这疼痛让他不禁猛的站直身子发出惨叫。然后这个人愕然的发现四周空旷旷的,除了自己,原本在身边一起冲锋的很多同伴突然没了踪影,而就在几步外,半截正在喷着血水和被打得稀烂看不出是什么的内脏的身体正缓缓倒进泥水里。巨大的恐惧让那个奥斯曼人发出了完全变了腔调的叫喊,但是不等他发出第二声惨叫,后面的同伴已经蜂拥而上,他被撞倒在了地上,手里的武器也跌落在和四周尸体流出的血浆混成了一片黑色的泥水里。“我的刀!我的刀!”那个士兵一边在水里乱摸一边不住的喊着,然后他听到了从前面传来沉闷的炮击声。战斗在双方都并不那么看好的战场上打响了。当前锋的奥斯曼人终于冲到那些木头栈道附近时,他们看到了热那亚热人密集排列的盾牌,和他们手中那种独特的宽刃剑。砍杀是从哪一段阵地首先开始的已经没有人能想起来,从第一声透着绝望的厉吼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到双方瞬间混战在一起,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奥斯曼人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因为无法展开队形而只能拼命推搡的队伍变得拥挤不堪,后面的士兵不顾一切的把同伴挤向敌人的阵地,这是为了能形成猛烈的冲撞,有时候正是这种看似疯狂的举动令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敌人为之胆寒,顷刻崩溃。可也许是之前在前进的时候与这片讨厌的泥泽搏斗纠缠的太久,奥斯曼人的进攻气势显然要比平时弱了不少,哪怕是大批的士兵同时向着敌人的几个点发动了冲锋,可这除了令热那亚人的阵线一度动摇,却最终没有能在冲锋开始就瓦解敌人的阵型。不过贡帕蒂的炮兵阵地显然成了奥斯曼人重点进攻的目标,特别是在那几门重炮向着因为地形狭窄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敌人队列用近乎平射的方式轮番射击之后,他的炮兵就成了奥斯曼人的眼中钉。奥斯曼士兵开始向着贡帕蒂的火炮们发动起了进攻,可让他们无奈的是,因为潮湿的空气使得他们手中的弓箭发挥不出威力,看着颤抖着飞出去没有多远就颤巍巍的掉落下来的箭矢,奥斯曼弓手们发出愤懑的叫喊,而回应他们的则是远处蒙蒂纳火炮阵地上传来的沉闷轰鸣。石弹落在地上瞬间溅起高过树梢的巨大水花,四溅的水滴砸在脸上疼得厉害,不过沼泽地腐烂泥泞的大片泥泽却令炮弹的威力大减,除了一些被直接击中和炮弹在泥地上翻滚时没来得及躲避的倒霉鬼,火炮的可怕威力显然打了很大的折扣。但是即便如此,被炮弹击中后浑浊的泥水里还是到处漂浮着暗红色的血浆和残缺的尸体。奥斯曼人向着贡帕蒂的阵地发动了猛烈进攻,甚至不需要有军官发出命令,很多士兵就疯了似的冲向敌人,而贡帕蒂的火炮则向着因为无法展开队形被迫聚在一起的奥斯曼人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炮击。贡帕蒂紧盯着前方的敌人,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或者说奥斯曼人不可能会因为这么点阻挠就无计可施。果然,他很快就发现奥斯曼人的进攻正在放缓,但是直觉告诉他,敌人显然并没有打算撤退。那么就是有什么阴谋了。贡帕蒂的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对面的奥斯曼军队就开始不顾一切的向热那亚人左侧的阵型发动了进攻。热那亚人左翼扼守在一片看上去没什么屏障可倚的湿丘下面,在他们的对面就是那片死寂而又恐怖的开阔水泽。那片地方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连一只水鸟都很难看到,除了一些快速游动的水獭时不时从浑浊的泥水里露出有着一双机灵小眼睛的脑袋机警的看来看去,那片沼泽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太过安静了。可是突然的,那里的安静被打破了,奥斯曼人开始从沼泽地对面发起了进攻,他们不顾面前这片可怕水域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冲在前面的是一片身穿灰色外袍,神色阴沉冰冷的穆色林姆士兵,他们疯狂的从干柳林里冲出来,淌着几乎齐腰的浑浊泥水向热那亚人扑去。疯狂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些人不幸陷进看似没有什么异样的泥潭再也挣扎不出来,有些则渐渐冲进打着漩涡向低处流去的水塘里。但是不论如何穆色林姆士兵们的牺牲换来的是奥斯曼军队终于用上白条人命在很短的时间里铺就了一条通向热那亚团阵地的死亡之路!贡帕蒂在奥斯曼人刚刚开始冲击时就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不过因为那片地区离他的炮兵阵地很远,而正面的敌人则在向他发动猛烈进攻,所以他只能看着奥斯曼人用那种令人胆寒的方式从热那亚人左翼的顶端一点点的逼近,而因为距离太远,他的火炮根本打不到那么远。“上帝保佑那些笨蛋不要蠢到做傻事。”贡帕蒂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这个时候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但是上帝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祈求,所以当他再一次命令用那门造型奇怪的“喇叭炮”从高处向敌人头顶喷射出一大片包裹着碎石的火焰后,他听到了伴随着惨叫声的欢呼。奥斯曼人终于在付出巨大代价中打通了道路,向热那亚人左翼发动了进攻。热那亚团的阵线明显动摇了,他们开始越来越多的向左靠拢,试图挽救可能会遭到包围的左翼,这甚至让他们顾不上就在他们身后的贡帕蒂的炮兵。“该死的热那亚人,肮脏的猪,妓女和骗子的私生子!”贡帕蒂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他那些恶毒的词汇让旁边一些自认是老资格的兵痞听了都不禁为之发愣。不过这时候那些炮兵也的确想和他们的指挥官一起对着那些热那亚人大骂一通,特别是当热那亚人因为左翼的危险看上去有要彻底放弃右翼的企图时,一些炮兵已经开始慌乱的寻找逃跑的马匹或是拉车的骡子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兵痞很清楚炮兵成了俘虏会有什么样的悲惨下场,即便是当时因为需要能活下来的炮兵也难逃之后的可怕命运,而因为憎恨,在临死前很可能还会遭受非人的折磨。正因为这样,炮兵在对敌人的步兵予以屠杀的同时,却又需要己方步兵的保护,而一旦在战场上遭到抛弃,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实在是可怕了。“我发誓如果能活下来这辈子都不会再给热那亚人提供哪怕一次的支援。”贡帕蒂赌咒发誓的咒骂了一句,他看到离自己最近的剑盾兵大队正一边战斗一边向自己所在的坡地上退来,随着越来越近,奥斯曼人原本因为潮湿而无法发挥威力的弓弩也已经对炮兵阵地产生威胁。“热那亚的笨蛋,你们的蒙蒂纳老乡都比你们有出息。”贡帕蒂又骂了一句,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可在这种时候除了骂几句出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大人,我们快点逃吧,要是被奥斯曼人抓住就麻烦了。”一个年轻些的炮兵惊慌的喊着,这时候除了他,有几个滑头的炮兵已经不见了踪影。“一群胆小鬼。”贡帕蒂看了看空出来的炮位皱了皱眉。“大人我们要把火炮炸了吗?”那个年轻炮手急急的问了句,他其实也早就想逃跑的,现在看着贡帕蒂似乎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他更是后悔为什么之前不跟着那些老兵一起跑。“为什么要炸炮,我在穆列什河边就已经干过这么一次了,这些炮可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宝贝。”贡帕蒂瓮声瓮气的呵斥着那个炮手,他又向前面看看,随着热那亚人的撤退,踩着双方士兵的尸体和血渍,奥斯曼人终于踏上了干坡的土地。“上帝,我要感谢你。”贡帕蒂在胸口划了十字,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然后他向一个一直跟在身边,却始终都没开过口的猎卫兵点点头。年轻的炮手在慌乱中瞥了眼那个猎卫兵,因为醒目的军装衣着,还有背后还挂着支样子古怪的火枪,那个猎卫兵从开始就很显眼,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看到贡帕蒂的示意,猎卫兵摘下了那支枪筒短粗,装填时压入的不是铅弹或是石弹,而是一个用硬油纸制成的圆筒状的古怪子弹的火枪。猎卫兵把火枪抵在肩上对准天空,随着击锤撞击在药池凹板上砸出火星,那支火枪瞬间发出一声不大的闷响。一抹黑影射向天空,当落下时在空中挂出了几道有着各种颜色的尾烟。“上帝保佑,那些笨蛋这次没干蠢事。”贡帕蒂又说了句,不过这次他的语气里带着丝轻松,同时他扭头向坡后的杂木林里望去。年轻的炮手随着贡帕蒂的眼神疑惑的看过去,接着他就看到一片身影正从杂木林里纷纷涌出。那些人嘴里发出不明含义的叫喊,他们面容狰狞,眼睛里闪着和奥斯曼人一样疯狂暴虐的可怕光芒。而在那群看上去就如同一群野蛮人的家伙当中,他看到了之前那几个逃跑的老兵正被那些手持马刀短斧还有乱七八糟武器的家伙推搡着向他们奔来。“别忘了提醒我,等打完这一仗,把那些逃兵都吊死。”贡帕蒂向那个年轻炮手吩咐一句,看到他呆呆的样子贡帕蒂又随意说“好了,你现在是队官了。”一直没有下落的巴尔干团,出现在了沼泽地左翼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