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佩斯用透着好奇的目光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波西米亚人。他对波西米亚人没什么好感,不论是布拉格宫廷里的,还是在野外流浪的,这总让他想起拉迪斯拉斯二世来。不过眼前这个人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因为这个人是索菲娅名义上的养父。纳山用手抹着嘴唇上微微上翘的须尖,他和箬莎一样对刚刚听说的形势感到意外,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以为可以很顺利的到达布加勒斯特,却怎么也没料到会一下子撞进了战场。与箬莎遭遇的安纳托利亚骑兵几乎是在刚一接触就惨遭迎头痛击,几个奥斯曼轻骑兵甚至连敌人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就被迎面而来的成排弹丸打成了筛子。这一惨相让在稍远处的其他安纳托利亚斥候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有些迅速拔出马刀向那些坡顶上的敌人扑去,有几个则调转马头迅速向来路奔跑,他们要立刻向席素谷报告在城市的东南,他们遭遇了不明来历的敌人。那些冲向敌人的骑兵也并非是要作战,他们更多的目的是要探清这些敌人的实力。可让他们感到可怕的是,当他们跑到一半还没有冲到坡下时,上面的敌人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而让他们吃惊的是,在山坡侧面也出现了晃动的人影,那些好像行动不是很迅速,但是却很果断的从两侧包围上来的敌人远远停下来,然后纷纷举起了手里的火枪。居然全是火枪兵!这个念头刚刚在一些奥斯曼人脑中闪过,几乎从三个方向同时响起的枪声已经灌进他们的耳朵。掷弹兵们依旧很紧张,毕竟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战。而且和由亚历山大带领的军队不同,这些掷弹兵是在第二战的时候就遇到了鼎鼎大名的奥斯曼军队。因为紧张而没有形成整齐顺序的射击显得层层落落,不过即便这样过于密集相互交错的弹幕依旧在山坡下面的那块空地上编织了一张死亡的大网。所有冲锋的安纳托利亚轻骑兵甚至都没有能完全进入这张凹形大网,很多人就已经被打成了筛子,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不停的向前奔跑,而有些还挂在马镫上被拖在地上向前翻滚摩擦的尸体,则在青葱的草地上留下一长串的血污。安纳托利亚斥候队以近乎全军覆没的方式开启了科森察第一掷弹兵战史的篇章。不过在战斗之后,箬莎却立刻紧张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会在这远离布加勒斯特的地方遇到奥斯曼人,虽然并不清楚有多少敌人,可从对方的人数上可以推测,这些应该只是尖兵或是斥候,既然这样,那么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们有可能会遭遇奥斯曼的大军。箬莎立刻命令队伍向北撤退,然后在经过考虑后,她还是让纳山带着几个人赶往斯洛博齐亚城探听消息。之所以认为斯洛博齐亚还没有陷落,是因为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逃难的当地人,这虽然也有可能是逃难者并非是向康斯坦察的方向逃走才没有遇到,可箬莎还是觉得这座城市已经落在奥斯曼人手中的可能不大。纳山很顺利的进入了斯洛博齐亚,而让他同样意外的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采佩斯。“索菲娅还好吗?”纳山问这位大公,他没有掩饰对女儿的关心,而且他相信采佩斯其实也知道索菲娅是他的亲女儿“好久不见她了。”“她很好,或者说好的有些过于得意了。”采佩斯情不自禁的抱怨了一句,自从亚历山大到了布加勒斯特,索菲娅几乎就忘记了身边所有的一切,她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和亚历山大有关,这难免让采佩斯有些失落“她现在和那位蒙蒂纳伯爵在一起,而且我听说牧首已经对他们的婚约予以祝福。”“我就知道要糟糕,”纳山有点恼火的握了下拳头“那个贡布雷简直就是她的噩梦。”采佩斯想了下试探着问:“和我说说那个蒙蒂纳伯爵,我觉得他来布加勒斯斯特似乎是有目的的,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小伙子嘛,”纳山想了想却又摇摇头“如果你想知道的更多,最好去问问真正了解他的人,就在城外,他的妹妹那不勒斯的科森察伯爵小姐,她和贡布雷的关系很好,你可以向她打听一下。”“怎么,蒙蒂纳伯爵的妹妹也到布加勒斯特了吗?”采佩斯错愕的问。“是呀,而且大公我要提醒你,这位伯爵小姐虽然年轻却不那么好对付,其实这家人除了他们的妈妈虽然美丽可有点傻之外,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忠告让采佩斯不由向纳山多看了两眼,说起来关于纳山与波西米亚王后的关系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就是国王本人也早有耳闻,只是因为王后是那不勒斯的公主,这才让拉迪斯拉斯二世干脆对这件事来了个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不过纳山的话倒是引起了采佩斯的好奇,再加上听说了箬莎似乎带来了一支威力不小的火枪部队,这让采佩斯不禁想要早点见到那科森察的伯爵小姐了。几乎和采佩斯得到消息的同时,席素谷也接到了那些逃回来的斥候带回来的情报。这让席素谷不禁大吃一惊,在他追问下那些斥候反复描述着他们看到的那场战斗,当听说差不多一整队斥候骑兵几乎是在还没有冲到敌人面前就被杀得几乎精光时,席素谷先是感到意外,接着突然走到高处向远处的斯洛博齐亚城望去。“得找到那支军队,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席素谷突然下令“派出骑兵去找他们,一定不能让那支军队和斯洛博齐亚城里的人联系上,否则我们会有大麻烦的。”原本就就因为斯洛博齐亚的复杂地形正在头痛的席素谷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遇到更麻烦的事情了,如果那支奇怪的军队真的如那些斥候描述的那样,那就意味着如果让他们和城里的采佩斯联合起来,再借用斯洛博齐亚的地形,他可能就要面临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了。一支奥斯曼军队立刻在斥候的带领下沿着城市向东南行进搜索。按照席素谷的命令,在找到那支奇怪的军队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他们向斯洛博齐亚靠近,如果可能尽量在野外歼灭他们。“那支军队依靠的是大量火器在集中使用时候产生的威力,但是如果是在野外他们是无法阻挡住骑兵冲锋的,可如果他们进入了斯洛博齐亚,那他们就可以依仗城里坚固的建筑和狭窄的水道形成的障碍最大程度的充分发挥火器的威力,这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席素谷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准确的做出了判断,虽然他不知道那支军队的来历,可却还是立刻发现对方可能会给自己造成的威胁。骑兵迅速向东南前进,这一次席素谷命令他的骑兵将领一旦发现敌人就要毫不犹豫的快速发动进攻。“即便是没有来得及整队也不要在乎,我要你们只要看到敌人的影子就冲上去,撕裂他们,打乱他们,不要给敌人任何能够形成火力集中的机会。”席素谷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有些激动和兴奋,他那样子让手下感到意外,因为即便是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他们也没有见到过将军如此的失态。“这是个天才,或者说是个傻瓜,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我都想见见那个人,”席素谷这样对他的手下解释着“要知道这个人居然大胆的使用一直完全由火枪兵组成的军队,如果这个人不是疯了就是有一套或许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的独特的战术。”听着席素谷那兴奋莫名的说法,始终默默站在旁边的一个斥候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的说:“老爷,也许我见到您说的那个人了。”“你看到他了?”席素谷立刻急促的问“你看到他们的指挥官了吗,你确定那人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而不只是一个队长或是什么不重要的军官?”席素谷的一连串询问让斥候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被再次追问,斥候才带着少许的困惑答到:“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不过因为她太特别了所以虽然离得很远我还是注意到了那个人。”“等等,你说的是‘她’?”席素谷终于注意到了斥候话里最奇妙的那部分。“对没错大人,是‘她’,一个女人,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我可以肯定,指挥那些火枪兵的的是个年轻女人。”“火枪?女人?”席素谷盯着斥候的脸看了好一会,终于蹦出一句话来“告诉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或者是你说的那个女人疯了?”斥候有些发愣的看着一脸发青的席素谷,心里一哆嗦,不由顺口说:“也许都疯了吧……”车队不停的向北方前进,箬莎明显感觉到了某种危险,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甚至说不清缘由的感应,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动物对天敌本能的警惕,或者干脆说就是女人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不尽快离开那个地方可能会遇到危险,或者是当看到那些安纳托利亚轻骑兵向她冲来时,箬莎就意识到附近的地形对她很不利。没有任何遮挡的平原太适合骑兵冲锋了,而奥斯曼轻骑兵的机动灵活则绝不是一个车队能够挡住的。上次之所以能那么轻易的几乎把那些强盗全部歼灭,只是因为对方对他们的底细不清楚。可现在要对付的是奥斯曼军队,箬莎不会认为那些异教徒会愚蠢的把相同的错犯上两次,既然这样逃跑无疑就成了最正确的选择。只是因为带着太多的俘虏队伍就不可能快速前进。箬莎果断的下令释放所有的俘虏,顺手把挂在马鞍上的马刀扔到刚刚被解开绳索的强盗头领面前,不管那人是否能听懂大声喊了句:“如果你们命好就能逃得远一点!”她抬手把一个闪亮的东西扔给那个人,双足用力一夹马腹向车队前面奔去。“那女人可真是够味,”一个强盗走到头领身边看着远去的背影舔了舔舌头“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女人能成为我老婆,我甚至可以为她改宗。”“闭嘴,你怎么敢用这种事开玩笑。”头领愤怒的呵斥同伴,看看手里紧握的马刀,然后松开握着的右拳。手心里是一枚闪着光泽的金币,上面的雅典娜女神左手持盾,右手拄着一支火枪。“咱们走吧,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运气好还能逃远一点。”头领开始吆喝着同伴赶紧收拢正在仓皇乱跑的女人和孩子们,他们必须赶在奥斯曼人到来之前逃得远远的。车队迅速前进,为了防止被奥斯曼人追上,箬莎已经下令扔掉不必要的东西,同时虽然急着赶路,可她还是命令车队尽量保持那种两排并进的队形。“如果真的摆脱不了就只能在原地形成车阵防御了。”箬莎仔细想了想之后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要我们坚持一下就可以等到斯洛博齐亚的援军。”“可是小姐,我们又怎么知道斯洛博齐亚的军队能来支援我们呢,或许他们因为害怕不敢来了。”一个侍女因为恐惧脸色发青,她从马车里探出半张笑脸紧张的问她的主人“还有如果我们不放那些强盗走也许更好些,毕竟他们也是基督徒,应该是能和我们一起作战的。”箬莎骑在马上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歪头看向车上那个吓得不轻的侍女,她的眼神平静却很冰冷,直到那侍女因为不安低下了头。“如果纳山已经见到那支军队的指挥官,那个人就应该知道如果他们不来支援我们,一旦我们运送的这些火器落在奥斯曼人手里对他们将会有多大的威胁,”箬莎决定耐心点,毕竟她还是很喜欢这个侍女的,所以倒也不介意多说几句话“至于说那些强盗,我放了他们是因为他们可以为我们拖住奥斯曼人。”侍女呆愣愣的听着,先是有些不懂,随即嘴巴像被什么东西撑大了似的一下张开!箬莎回头向远处看看,她看到那些胡斯教徒正在草原上盲目的来回奔跑叫喊联系,就不由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那些强盗如果只有他们自己,或许还有机会逃掉,可他们却是拖家带口的。箬莎知道那些人不会扔下他们的女人和孩子,这么一来他们就为了召集和照顾那些人浪费掉宝贵的时间。这样那些人就会成为诱饵吸引住奥斯曼人。“上帝原谅我,这些人原本可以是很好的奴隶,”箬莎先是低声自语,然后抬起头大声下令“加快速度,如果你们不想被奥斯曼人追上就快点跑!”胡斯教徒们在旷野上不住的奔跑着,他们当中很多都是女人还有孩子,所以在收拢这些人时候就要浪费很多时间。当大多数人终于在头领带领下向着来的方向逃去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涌起了一片烟尘。“快跑,快跑!”头领一边喊着一边转身向回跑,男人们跟着纷纷从队伍里跑出来,有些一边奔跑一边奋力挣脱身边紧紧抓着不肯松手的女人。“不要去!你会被打死的!”女人被拽的拖倒在地上,却依旧疯了似的紧拽着男人的衣服不肯松手。“快逃吧,小傻瓜。”男人低喊一声然后咬牙在女人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女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当她爬起来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奥斯曼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方,他们开始看上去似乎有点迷茫,好像不知道是否该向这支看上去莫名其妙的队伍发动进攻,可只一会他们就开始迎着那些胡斯教徒们奔跑起来。如雪片般飞舞的闪亮的马刀在这一刻是那么刺眼,当抬起头来望着那迎面而来的刀锋时,强盗头领的眼前突然闪过那个美丽的女人身影。“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头领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知道自己中了那个女人的圈套,可即便这样他们却不能退缩,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自己的亲人。对面的奥斯曼人已经冲到了面前,头领发出了呐喊!“这归于尘土的是虔诚的人,灵魂必将升入天堂!”头领最后的呐喊声伴着迎面扑来的奥斯曼铁骑的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爆发出来。可随即这声音就被安纳托利亚骑兵马刀的呼啸吞没。箬莎的手紧握着火枪,她能感觉到心脏在不停的剧烈跳动,她没有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内疚,事实上对于那些胡斯教徒她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同情。那些人的命运当被她俘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如果一切顺利她会把他们都送到克里特的种植园去,让他们在常年炙热太阳的照晒和海风的侵蚀中干活,说起来克里特岛那边已经因为局势动荡,导致岛上人口大量流失头疼不已呢。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只是那些胡斯教徒能拖延住奥斯曼人多久的时间。前方一片密林引起了箬莎的注意,她立刻命令车队向密林中驶去。队伍后方传来了惊慌的呼声,箬莎猛然回头看到了一片烟尘正向他们的方向迅速飘动。“是奥斯曼人!”马车上的侍女尖叫了起来,她的叫声立刻引起一阵慌乱,车夫们拼命驱赶着马车向前奔跑,原本两排并行的车队瞬间出现了错落,甚至整个队形都有散乱的迹象。“住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箬莎手中的短火枪的枪托在她的肩头骤然一震,反撞的力量让她纤细的腰肢不由一晃,可接着就在马上坐稳。“快点进树林!”箬莎脸上虽然掠过一丝惊慌,可立刻就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带住坐骑向后面看去,嘴里不由喃喃低语“那些胡斯教徒连这么短的时间都没有拖住吗。”远处的烟尘更加近了,车队里的人们紧张的盯着前方,箬莎骑在马上沿着车队边沿来回巡视。树林里暗淡的光线让外面无法看清,不过箬莎并没有奢望能这样就躲过奥斯曼人。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身影,箬莎叮嘱经过的每个士兵:“不要惊慌,记住你们平时的训练,他们只是你们打的那些靶子和猎物,看准他们的马,然后射击,就这么简单。”“小姐我可能会被打死的。”一个年轻的士兵嘴唇颤抖的抬着头对箬莎说,他的脸上满是惊恐,这恐惧一时间似乎传染了旁边的人,人们不由向箬莎望去。“相信我,我们都可以活下去。”箬莎把一枚金币塞到那个年轻士兵手里“拿好了,这个是我哥哥铸造的第一批金币里的一个,等这一切结束了你拿着这个金币来找我,我会用100个弗洛林赎回来。”年轻士兵猛烈的点着头,然后把金币塞进贴身的口袋里。骑兵的身影终于冲破硝烟远远进入视线,箬莎从马上下来,把短火枪抵在肩头。她其实知道这样在这样远的距离上,她这支火枪是不起什么作用的,不过她还是习惯的举起枪来对着远处影影绰绰晃动的身影瞄了瞄。然后她挺直腰肢,从腰间拔出一柄细长的佩剑。“掷弹兵,预备~”“lasparatoria!”混合着青葱少女与威严的女伯爵那特有腔调的命令再次响起,激烈的枪声瞬间从树林里向着平原上爆发出来,响彻天空。许多年后,斯洛博齐亚城靠近市政厅的广场上,树起了一座不大的雕像。所用的材料并非是平时塑造雕像所常用的石头或是铜,而是很罕见的铁,而雕塑的也并非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英雄,或是宗教神话的传说,而是一柄折断的马刀。在这座只有一人高矗立在广场水池前小雕像下,有两排用西里尔语刻下的铭文。“谨以此作纪念1499年5月11日在斯洛博齐亚城发生的战斗。”“那不勒斯的科森察伯爵箬莎·科森察小姐,曾经在这里勇敢的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