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与乌利乌会面的时间要比他想的晚一些,这主要是因为乌利乌最近比较忙。摩尔人在巴里亚里多德的日子过得不错,虽然不能和在罗马一样顺风顺水,可是凭借着他的聪明机灵,乌利乌很快就成了巴里亚里多德很多贵族家庭中仆人们的好朋友。他带着各种各样新奇的货物穿梭在那些贵族的厨房,后院,庄园和马厩里,这些地方也是他探听消息的最好去处,很多女仆喜欢一边在河边儿用木锤狠砸着衣服。一边相互交流着各自家里的那些芝麻蒜皮的琐事,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可是如果仔细的去听也许会从当中发现十分重要的消息。只是乌利乌不敢轻易在这些贵族仆人当中发展眼线,虽然他靠着花钱打听来很多重要的消息,但是他绝不轻易的去相信任何一个人,而他打听这些消息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够知道那些贵族老爷们的喜好,然后渴望有一天能把自己的货卖给老爷和夫人们。尊贵的御前官和宫廷总管在伊比利亚却是个卖杂货的,这多少让乌利乌觉得有点伤自尊,不过和老爷的伟大事业比起来这点牺牲就算不了什么了,所以卖火柴的小伙子摇身一变成了卖货郎,而他除了进出在大大小小的贵族家中之外,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一个人。不过就因为盯这个人太紧,所以即便是知道亚历山大已经进了城,可乌利乌还是抽不出空来立刻去见他,直到欢迎仪式后第3天的下午,亚历山大才从一个仆人那里听说了有个摩尔人的卖货郎来拜访他了。除了巴尔干人,亚历山大这次带来的随从都是堤埃戈给他推荐的,所以这些人并不知道多少关于亚历山大的事情。他们只知道这位来自异国的公爵是堤埃戈老爷的朋友,而他们要像听从堤埃戈老爷的命令一样无条件的遵从这位公爵的命令。亚历山大对堤埃戈的谨慎很满意,毕竟这里是伊比利亚,是很多人把伊莎贝拉夫妻视为解放者甚至拯救者的地方,狂热的崇拜让底层民众和小贵族们对国王夫妻有着盲目的忠诚,这也是伊莎贝拉敢于向旧贵族们伸手收权的根本,所以堤埃戈的谨慎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老爷这里的人不好对付,”乌利乌无奈的对亚历山大说“我不是说他们多聪明,他们有时候很狡猾,但大多数时候固执的像驴,可就因为这样反而不好对付,因为一旦他们认了什么死理儿就很难改变。”“就如同对女王的忠诚?”亚历山大问了一句,看到乌利乌苦笑着点头,他感同身受的同样叹口气,这段时间他已经听了太多人们对伊莎贝拉的崇敬之情了,以致很多人甚至把女王直接和教皇相提并论,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能发生的,即便对叫停早已经没有了多少尊重,可是依旧没有哪个君主会公开的宣称自己与教皇地位相等。亚历山大不相信言论这些只是民众自发的结果,很显然伊莎贝拉很会利用民众的情绪,这从宗教审判所的建立就可以看得出来,利用宗教审判所她已经铲除了很多敌人,可是一切的黑锅全都扔给了教会,这不能不让人佩服这位女王真是玩政治的好手。“那个托马斯·汤戈马达最近很奇怪,”乌利乌向亚历山大报告“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盯着这个人,甚至在您进城的那天都没有机会脱身,他虽然是女王的私人牧师,可是这个人一直住在宫外的一个小教堂里,每次只有女王要见他的时候他才会进宫,可最近这些日子他却一直都在王宫里,这很不正常。”亚历山大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乌利乌这话意味着什么,如果伊莎贝拉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会对谁最有利,他想了想之后微微摇头,至少现在他想不出来。即便是有着再大的矛盾,可是伊莎贝拉与斐迪南依旧是夫妻,他们两个的目标是相同的,他们都想看到一个统一而又强大的联合王国在他们有生之年建立起来,而现在却依旧有着很多反对势力的存在,不只是旧贵族,即使在新贵族当中也有着巨大的阻力,这就让斐迪南更加需要伊莎贝拉的支持,所以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干出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伊莎贝拉这段时间始终没有露面?“女王也许生病了,”乌利乌忽然说“我听说有人见过一个巴利亚里多德很有名的医生的马夫拿着几个钱去妓院里快活,可是据说那个医生是有名的吝啬鬼,他是不会轻易打赏仆人的。”“所以你认为……”“也许是因为那个医生从什么地方发了财所以才变得这么大方了,”乌利乌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正确就自我赞赏的点了点头“老爷,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不过要想让那个医生肯打赏手下可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想不出来巴里亚里多德有哪一家能让他发这样的财,除非是……”“除非是国王。”亚历山大缓缓点了点头,他同意乌利乌的看法。所谓有用的情报,并非是一定要偷听到什么秘密或是撬开暗格秘室窃取到一份重要文件,往往在看上去琐碎而又完全没有关系的零星消息中就隐藏着足以揭开某个秘密的关键钥匙,这些街头巷尾或是闺中私密的话题对于绝大多数人是没有用处的,但是当它们被有心人听去之后,凭借着敏锐的观察与灵活的思维,往往就可以把这些毫不相关的东西重新组织归纳,进而编织成一个巨大而又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亚历山大欣慰的看着乌利乌,当初他决定收留这个摩尔人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过他有一天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惊喜,现在看来即便是在米兰时候成功的诱拐了达芬奇和他的好基友,可能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成就,或许乌利乌天生就有着某种适应环境的能力,他总是能无孔不入的渗入到每一个人身边,这种本事即便是在伊比利亚也没有因为他的肤色而受到阻挠,相反他利用着伊比利亚特殊的环境更加如鱼得水的一展特长,这让亚历山大不由得在想,也许他在自己将来的宫廷里可以担任某个更重要的职务。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关于伊莎贝拉可能已经病倒的猜测依旧没有得到证明,而且她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也是个关键,亚历山大推测斐迪南是不希望妻子在这个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样他就必须面对着一个令他难以承受的局面。虽然历史上伊莎贝拉在两年之后就会撒手人寰,但是现在如果她就死掉,那就不只是提前了两年那么简单了。历史上的安达卢西亚叛乱的时间不但更加推后,而且规模也要小得多。在亚历山大记忆中那场叛乱是否出现了一个玛利亚的孪生姐妹他并不清楚,但那场叛乱自始至终都只是安达卢西亚旧贵族们的一场闹剧。叛乱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了,而且也根本没有影响到西班牙的统一步伐,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那个阿尔芙特修女现在在什么地方亚历山大并不知道,不过想来作为唐·巴维最后的筹码一定把她隐藏的很好,甚至亚历山大猜想或许她现在就已经到了巴里亚里多德,在那些争先恐后的向国王夫妻表示忠心的贵族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是在等待时机,想来即便是伊莎贝拉自己也不清楚。“要弄清楚女王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亚历山大叮嘱着乌利乌,他顺手从乌利乌带来的木头货箱里拿出个看上去款式奇特的纯金指套戴在手上,在阳光下指套上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略显尖锐的指尖如同锋利的匕首有着一个危险的弧度,这件充满东方韵味的名贵装饰品可以是闺中贵妇们向她们的丈夫展示异域风情的道具,但这件华丽的首饰也是危险的,只要运用的巧妙,使用者可以轻易的用它刺破一个人的咽喉,在微微勾动了几下手指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歪头看着乌利乌“告诉我格罗根宁是不是和你在合伙做生意?”乌利乌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意外,接着变得有些不安,然后他才用讨好的目光看着亚历山大:“老爷您知道有时候干活是需要钱的,老爷我这可都是为了您哪,您看我现在可是自掏腰包,您说这个事儿吧……”亚历山大笑着把那个指套放回到箱子里,对于乌利乌这么干他并不反感,相反倒也支持,只是想想这样的买卖却被他们两个垄断了,心里就总是多少有些不舒服。“我记得我的妹妹有一套很漂亮的铠甲,虽然那纯粹是她的装饰品,不过你知道女人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衣服,所以铠甲也是一样,而我希望看到她穿上一身有着异域风格的铠甲,华丽,威武,而又能够令人心旷神怡。”亚历山大一边说着一边向乌利乌瞥去,看到摩尔的人的脸已经苦了下来,他就微笑着从桌上拿起笔来开始飞快地在纸上画着。亚历山大的画技并不好,和这个时代很多多才多艺的贵族相比只能说是平庸,不过大体的样子还是描绘了下来。当他把画样推到乌利乌面前时,摩尔人看着上面那造型奇特的盔甲脸色就微微有些奇怪起来,他厚厚的嘴唇动了几下,再把画样收起来之后小心的说:“老爷您肯定要为女王陛下打造这样一身铠甲吗?”看到亚历山大点头,乌利乌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接着说:“我会尽快让人造出这件铠甲,不过老爷您可一定不要让陛下知道这是我干的,否则我可能就没机会为您效劳了。”亚历山大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叮嘱乌利乌一定要用最名贵的材料和最漂亮的宝石,一边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轻轻敲着。“伊莎贝拉很可能在王宫的什么地方养病,斐迪南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不过女王需要有人照顾,所以她身边的侍女们一定清楚伊莎贝拉的情况。”“我会注意的老爷,我认识很多和女王的侍女关系不错的贵族家里的仆人,至于女王的女仆,我也可以想办法接近他们的家人。”亚历山大看着乌利乌露出赞许神色。说起来乌利乌个很快活的小伙子,在亚历山大记忆中,他总是笑呵呵的做着他的工作,即便那些工作并不那么令人高愉快,可是他却总是能用乐观的态度面对着各种麻烦。亚历山大有时候想,或许正是他这种乐观的态度,让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对他无法产生戒心,而这种乐观是否也是乌利乌制造的假象就不得而知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被斐迪南安排在了王宫靠近塔卢瓦河边的一座颇为华丽的宫殿里。这座叫做玫瑰角的多棱型宫殿位于王宫的西部,贯穿王宫的一条溪流把这座宫殿围拢在这条小溪与王宫外一墙之隔的塔卢瓦河之间。一座拱桥把玫瑰角与王宫其他部分连接起来,只是这么一来,这座宫殿也就在无形中被孤立了起来。亚历山大六世似乎并不在意斐迪南的这个安排,因为在宴会上喝了些酒,教皇在第二天很晚的时候才起床,然后他让人告诉大主教派来的人,让他们都回去干自己的事。“在我这里是得不到什么好的启示的,所以多翻翻圣经或许会得到更多的答案。”教皇派人转告的话让包括大主教在内的卡斯蒂利亚教会中最有权势的那些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他们不知道教皇这话是纯粹无聊的自我调侃,还是意有所指。不过这话听在斐迪南的耳朵里,却又有着另外的含义。“教皇是这么说的吗?”斐迪南看着站在面前的一个人,这是他在巴里亚里多德的随从,一个阿拉贡伯爵的小儿子,当初在把他安排到国王身边的时候,看着国王还算满意的样子,那位伯爵脸上那种终于摆脱了个累赘的样子,就是过了这么多年斐迪南也不会忘记。随从没有开口,却做了个“的确如此”的姿态,这让斐迪南倒是更加明白了些。“告诉他们,不要再去打扰教皇陛下,”斐迪南寻思了一会对随从下令“就说陛下希望安静些,不希望再有人干扰他的生活。”看到斐迪南摆了摆手示意可以离开,随从立刻鞠躬转身离去。斐迪南静静想着,他觉得之前自己已经把意图很清楚的透露给了亚历山大六世,不过现在教皇的态度却让他有些疑惑不解。只是斐迪南虽然心存疑惑,却依旧沉着气,他想要再看看亚历山大六世究竟是什么态度,特别是迄今为止因为胡安娜还没有见过教皇,所以斐迪南就难免有些担心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而巴里亚里多德的局势,也的确因为胡安娜的原因显得微妙了起来。塔卢瓦河是(?)的一条支流,这条虽然不是很宽却因为落差的原因水势异常湍急的河流,曾经是巴里亚里多德城的一道十分重要的防线。这条河忠实的守卫着以老城为主的大部分城市,而塔卢瓦河对面的高地城堡,则是这座城市百年变迁的忠实证人。一个即便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头上也蒙着条帽兜的男人赶着辆驴车在通往高地城堡的小路上慢吞吞的走着。他的衣服肮脏破旧,一双搭在车边的手黑乎乎的满是泥污,他的样子让人看了很讨厌,而真正让人恶心的,是他的那张脸。这是一张买是坑坑洼洼麻点的脸,这样一张脸显然是个从天花的可怕魔爪下逃生的幸运者,只是这张脸实在太过可怕了,以至守在城堡不远处路上的卫兵看到他之后也厌恶的扭过头去。“来给公主送水,”这个人用沙哑的声音对卫兵说,虽然这里的卫兵都已经认识他,但这个人还是很规矩的把车上的水罐一个个搬下来摆在地上。卫兵敷衍的打量了几眼,他们知道这个人是为公主干活的,或许是因为担心即便是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可依旧还会有女人迷恋她的丈夫,胡安娜禁止任何女人进入城堡,即便是上了年纪的也被她粗鲁的赶了出去,所以只有男人来为她服务了。可是当菲利普那可怕的病状传出去之后,一些仆人已经不敢再来这里,他们相互推诿拖拖延延,直到后来伊莎贝拉不得不命令人找那些在麻风病中幸存下来的人给他们送去水和食物。让人们意外的是,胡安娜对于这样的安排却好像十分满意。她不但允许这些人进出城堡,而且很善心的给了他们赏赐。或许在胡安娜看来,这些外貌丑陋的人因为与现在的菲利普近似反而更能够被她接受,或者是因为这些人是孤独的,而她却并不惧怕孤独,对于她来说也许只要能够在菲利普的身边就已经满足了,甚至她可能还很享受这样的孤独。可是伊莎贝拉却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继续下去,她曾经派人多次试图把胡安娜强制带出来,但是结果就是她的女儿站在高地城堡的城墙上威胁说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就从上面跳下去。伊莎贝拉终于妥协了,她不再强迫胡安娜,同时也要求丈夫不要对她过于逼迫,只是她却命令人紧紧守住了通向高地城堡的道路,同时命令当地的守卫要严密的监视所有接近城堡的人。“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女儿,哪怕她现在神智已经错乱,但是只要有一天她还是我的继承人,卡斯蒂利亚就不会陷入动乱,可是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上帝在惩罚我和卡斯蒂利亚了。”伊莎贝拉在病床上是这样对身边的人说的,那都是她最信任的亲信,不客气的说她对他们的信任要远远高于斐迪南,以至当那些卫兵发现其中有一个送饭的人在说话的时候掺杂了几句加泰罗尼亚语时,他们立刻毫不犹豫的把那个人赶下了山。麻脸男人赶着驴车继续向前走,他的任务是给城堡里的人送来饮用的泉水和换洗的衣服。这是胡安娜的要求,虽然如今的菲利普已经溃烂得面目全非,但是胡安娜却坚持要给他换上漂亮的衣服,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这个要求多少有些疯狂,可是已经被公主更疯狂的行为吓住了的人们却不得不答应了她的要求。买车在离城堡大门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下,一颗脑袋从城门上面的墙垛缝隙中露出来向下看了看,在确定只有这一个人之后,那颗脑袋先是缩了回去,随着隐约可闻对下面的人高喊,大门缓缓打开了,同时那颗脑袋又露了出来,然后城墙上传来了胡安娜大声的呐喊:“你可以进来了!”麻脸男人并不觉得奇怪公主怎么会在上面,每一次有人要进城堡的时候,胡安娜都会亲自在城墙上监视,只有确定没有人跟踪她才肯让人打开堡门,整个过程她会亲自监视,这让任何想要趁机混进城堡的人都无法得逞。“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这是胡安娜对躺在床上早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菲利普发下的誓言,为此她甚至已经让人在城堡里准备了一副硕大的石棺,那是为他们两个人预备的。她已经做好了实现诺言的准备,即便是死,也不让人把他们分开!胡安娜急匆匆的沿着墙上的台阶跑下来,虽然只是离开这么短暂的一会,可她已经有些忍耐不了了,她要尽快赶回到丈夫身边去。只是那些衣服却又是她急着要的,所以她急匆匆的跑到驴车前拽着上面看上去像是衣服的包袱,同时高声叫着远处的两个侍女帮她把东西搬进房间。“殿下我帮您搬进去吧,这些东西有些重。”麻脸男人说着用力抱起硕大的包袱向里面带我去,胡安娜立刻跟在后面向里走去。不过当跟在那个男人身后迈出几步时,她忽然听到那人用很低的声音说:“殿下,您难道不想治好亲王的病吗?”听到这话,胡安娜瞬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