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各县知县想要完成本县的税赋任务,就不得不依赖这些书办胥吏,而作为知府的秦秉严,虽然不需要直接面对胥吏,但也知道全府的税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人,不管你如何痛恨他们,却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样的局面。现在琼州营主动提出包揽三县的税赋,等于把这些麻烦也揽了过去,所以秦师爷说是件好事。赵越忧心忡忡:“无利不起早,琼州营必然要从中牟利,如果足额缴纳,又绕不过这些奸猾胥吏,恐怕要大肆盘剥百姓了。”秦师爷不以为然:“泥腿子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再说盘剥他们的是琼州营,又不是我们。”秦秉严干咳两声,说道:“话不能这么说,都是琼州治下百姓,身为父母官,本官于心不忍呐。不过为了解救澄迈百姓的身家性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赵越默然不语,站在秦秉严的立场,能够顺利化解澄迈危机,所花代价不过是三县的税赋换个人来缴纳,这些税赋又没有流失,而且甩出去一个大负担,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好事。作为佐2官,他没有理由反对,只能保持沉默。南园。夏天南召来众人议事,议题就是包揽赋税。“包揽三县税赋?”孙元化有点不敢相信。夏天南点点头:“这在我计划之中,但也算意外收获。我不敢肯定知府衙门会不会因为澄迈之事来找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我的条件,所以之前没和你们说。”司马德倒是不觉得意外:“将军是想把每亩定额缴粮的规矩推行到三县?”“正是如此。琼州营规模扩大,将来兵力还要增加,粮食不可或缺,我要把周边三县全都变成琼州营的粮仓。”孙元化皱眉道:“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如何做到既能缴纳足额税赋,又能保证到手足够的粮食。除了正粮,朝廷每年摊派的辽饷就是一笔大数目,琼州营总不能用自家生意赚的银子去缴纳吧?如果是这样,直接用银子买粮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夏天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钱有余:“临高县每年的税赋是多少?”钱有余作为夏天南的文书,还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会议。此刻他正在按照夏天南的要求,以文字的形式把众人的言记录下来存档,按夏天南的说法,这叫“会议记录”。听到夏天南问,钱有余放下手中的毛笔,回答道:“临高每年夏税、秋粮一共正粮八千石、辽饷八千两。”“算上损耗、浮收等等呢?”钱有余一怔,将军居然连这些也知道?“只算损耗,粮食征收、起运各环节耗费不少,起码要一万石糙米、九千两银子才够。如果加上浮收……”钱有余迟疑了片刻,“最少也要一万五千石粮食,一万两银子。”他解释道:“粮差”、“包户”的剥削耗费,以及县衙大小官吏的出息好处,都要从征粮中获得,这叫“耗粮堆尖”,也就是所谓的“浮收”。“耗粮堆尖”不算“乱收费”,是大明税赋系统中有明文规定的,某些地方,每石附加耗米和尖米7斗6升之多,过正额的一半以上。这笔额外收入是地方官吏最大最可观的一笔“灰色收入”,比起贪赃枉法之类捞的黑钱,要安全多了,算是大明赋税制度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这么多?”夏天南还不觉得意外,但是孙元化着实大吃一惊。他久居高位,对基层的潜规则不甚了解,还以为大明从根子上说是好的,只要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中兴指日可待。没想到小小一个琼州府临高县,就已经如此黑暗,想来其他地方好不到哪去。“如此盘剥百姓中饱私囊,你们对得起圣上、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吗?”孙元化颇为激动,对钱有余呵斥道。钱有余脑袋缩了一缩,心里有点委屈,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又不是七品知县,要挨骂也轮不到自己啊。夏天南劝解道:“孙先生不必激动,这也是地方官的生存之道。要知道,一个七品知县,以及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吏员,如果没有这些收入,恐怕都要喝西北风了。”“就是,县尊月奉不过七石五斗,还要请钱粮、刑名师爷,在册胥吏、衙役每年工食银三两六钱,不在册的白身只当差不拿钱,不想些办法,让我们怎么活?”钱有余为自己辩解。孙元化一滞,他只知道小吏、衙役“奉公”是理所当然,却没有想过靠这些象征性的俸禄、工食银如何保证生存。“浮收虽然有很大弊端,但却是各县维持运转的重要支撑,短时间内无法取代。”夏天南给这种现象定了性,“而我们包揽税赋的目的是为了给琼州营储备粮食,为将来做打算,如何让二者并行不悖,就需要动动脑子了。”司马德说道:“可是断了浮收这条路,又要足额缴税纳粮,除了继续压榨百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其余人都纷纷点头附和。孙元化皱眉道:“可是百姓负担本就沉重不堪,再额外摊派,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夏天南摇头叹息,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怎么就不会跳出这个框框呢?“你们的眼里不要只盯着百姓碗里的三瓜两枣,格局大一点。你们想想,除去浮收,每年朝廷的税赋都收足了吗,多余的钱粮去哪了呢?”钱有余若有所思。他游幕十余年,自然比在场众人更了解基层的黑暗面。他见无人能回答夏天南的问题,便大着胆子说道:“将军说的,学生略知一二。”夏天南鼓励道:“很好,你说说看。”“其实在下本是刑名出身。”钱有余先解释了自己的谋生技能,“不过,也学过钱粮,一般的小县的钱粮也应付得来。”但凡县令上任,刑名、钱粮两位师爷是最重要。前者协助县令审理刑事案件,后者专门协同东家办理钱粮奏销、地丁人口、门牌清册、田地丈量、开仓赈济、杂税征收这一类业务。特长是不仅谙熟这方面的种种门道,而且精于书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