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连顺有些感慨,原本追杀自己的官兵,因为鞑子和蒙古人的出现,变成了暂时的盟友,世事居然如此奇妙。他看了看远处的滚滚烟尘,对马威说:“我做人恩怨分明,刚才你救了我和兄弟们,作为报答,你们先走,我们殿后,鞑子如果追上来,还可以挡一挡。”马威欲言又止,他很想说,蒙古人你们都对付不了,何况是真鞑子,这次来的可是正蓝旗的精锐——打出了正蓝旗的旗帜,领兵的不是旗主,至少也是个固山额真(注1)。不过看到孔连顺眼中的坚定,他也不好说泄气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敌众我寡,不要逞强。如果咱们都能活着回登州,只要你领着手下向官府认罪,我可以请总兵大人向抚台求情,让你和手下戴罪立功。”孔连顺拱手道谢:“多谢。孔某本是东江镇的营兵,落草为寇也是不得已,如果能有机会重新为朝廷效力,那是最好不过。”马威一听,顿时觉得惺惺相惜起来。“原来还是东江镇的兄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姓马,单名一个威字,曾在宣府镇效力。”双方把边镇从军的经历一叙,感觉亲近不少。孔连顺暗道晦气,早知道有这事,套套交情,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现在被追了几百里地,还碰上了鞑子,双方都生死未卜,何苦来哉。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躲过鞑子的兵锋才是最重要的。他回头看了看慢慢接近的大军,催促道:“马兄弟赶紧走,再晚就走不掉了。”马威也不矫情,说了声:“孔兄弟小心。”催动战马,率领骑兵营往东而去。孔连顺带着马贼落后官兵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后金军中,阿巴泰皱眉听完了蒙古将领阿尔斯楞的禀报,冷冷地说:“一支明军骑兵就能让你损兵折将?你以为把明军夸得和我大金勇士一样厉害,就能掩饰你的无能?”噶尔图幸灾乐祸地附和:“谁不知道,关内的明军不堪一击,偏偏你碰上的就是天兵天将下凡不成?”阿尔斯楞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才能让他们相信,双手比划着解释:“这支明军与以往碰到的不同,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短铳,比鸟铳装填的速度快得多,而且一人三铳,可轮流施射,比起关宁军的三眼铳威力要大得多……”阿巴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解释,对噶尔图下令:“噶尔图,带上你手下的勇士,让喀尔喀部落的兄弟看看我大金勇士是如何收拾明军的。”噶尔图挺起胸膛:“遵命。”得意地斜视了阿尔斯楞一眼,拍马去阵中点选兵马出战了。他为了表示对明军的蔑视,只从一个牛录中选了一半人,简单地下达命令后,一百多甲兵出列,催动战马,轰隆隆地往明军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阿巴泰挥了挥手:“继续前进,在青州转一圈就回去。”孔连顺听见后方的蹄声,回头一看,果真是留着金钱鼠尾辫的披甲人,数量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可是也让他心头一紧。他在东江和鞑子打过很多仗,知道这些披甲人是鞑子的主力,战斗力仅次于白甲兵巴牙喇。后金实行八旗制度,丁壮战时皆兵,平时皆民,做到了全民皆兵,使其军队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其最基础的组织就是牛录,是一种生产和军事合一的社会组织。原则上,每个牛录300人,有资格批两到三层甲的战士就是其中的精英,一般称为披甲人,根据战时分工和擅长战斗技能的不同,可分为步甲和马甲,是后金军队的主力。清军入关之前,八旗的战斗力处于巅峰时期,加上明军已经烂到根子里,除了少数将领的家丁,普通士兵毫无战斗意志,一个甲兵对付三五个甚至十来个普通的明军都不是问题,几百名甲兵能驱赶成千上万的明军也不是稀罕事。孔连顺和手下的马贼已经被骑兵营追了四天三夜,人和马都疲惫不堪,而后金军队精力充沛,此消彼长之下,很快就追了上来。听见身后隆隆的蹄声越来越近,孔连顺一咬牙,喊道:“弟兄们,鞑子上来了,咱们马力不如他们,迟早会被追上,不如回头拼了!咱们小一千人,就不信干不过这百来人。”原本将近两千人的马贼队伍,被骑兵营一路追杀,又遭到蒙古人的阻击,人数已经锐减到之前的一半。即便如此,人数依然是追兵的将近十倍,占据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人数的优势给了马贼些许信心,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举起马刀,大声呼喊着回头朝甲兵们迎了上去。领头的一名牛录额真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顺刀,对左右说:“这些尼堪真是不知死活,给我上,砍下他们的头颅,交给噶尔图大人!”一百多名甲兵怪声大叫,挥舞着武器,旋风一般冲入了马贼阵中。双方轰地一声撞在一起。论单兵素质,后金兵都是白山黑水间的猎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猎,时时刻刻都在战斗,自然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马贼强上太多,再加上一个以逸待劳、一个精疲力尽,这场战斗刚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甲兵们人数虽少,却毫无畏惧,砍瓜切菜一般屠杀着马贼,顺刀、狼牙棒、短斧各种兵器收割着生命,鲜血和肉屑在半空中飞舞,惨叫声连绵不断,除了孔连顺等东江老兵,许多马贼不是对方一合之敌。阿巴泰和噶尔图等人远远地看着战斗过程,眼中满是不屑。“这就是你说的那支很厉害的明军?”阿巴泰鼻孔朝天,询问阿尔斯楞。阿尔斯楞摇摇头:“贝勒爷明鉴,虽然我不知道这支骑兵和刚才的明军是何关系,但是他们不是一伙的。真正厉害的是前面那支使短铳的骑兵。”————————————————————注1:固山额真是满语,汉语是一旗之军政长官的意思,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与旗主是隶属关系,在后金的政治体系中拥有很高的权势和地位,仅次于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