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杨嗣昌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本来议和这件事,在自己的操作和皇上的默许下,慢慢放出风声,授意一批言官制造舆论,徐徐图之,未必不能让大多数人接受。可是夏天南窥探到了自己的意图,挑选了鞑子入寇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机曝光,加上暗助阿巴泰北上的事说不清楚,就让自己处于全面的被动,甚至会扣上私通鞑子的罪名,身败名裂,连皇上都会受到牵连。正如对方所说,到时候,就不是一道罪己诏能化解的。他的眼中慢慢露出杀机,心里下了决心:既然对方不给自己路走,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勤王大军正在城外,将此人连同这支军队连根拔起,以绝后患。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赶到永定门,传达了崇祯的指示:“杨大人,万岁爷接到你禀报的消息,龙颜大怒,如此目无法纪、张扬跋扈之人,一定要严惩,特命小的来传口谕:永宁门外一切事情皆由杨文弱全权处置。”杨嗣昌大喜,尚方宝剑来了,对付夏天南就名正言顺了。其实他在派人入宫禀报时,留了个心眼,只说有外地兵马在永定门外闹事,扬言要炮轰城门,却没有明说是琼海军。果然,崇祯一听这消息,立马炸毛了。但是如果说明是琼海军,崇祯未必会这么爽快授权给他处置,因为琼海军的战力已经通过几千个鞑子的人头证明了,对于这样强势的军头,崇祯的态度向来软弱。更何况,鞑子大军近在咫尺,随时可能抵达京师,这种时候对付琼海军,弄不好就会让鞑子乘虚而入,无异于玩火。可是,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大计,为了力挽狂澜,让自己名垂青史,这个险是值得冒的。杨嗣昌目光炯炯盯着城下的夏天南,心中呼喊:任何挡在本官前面的人都要铲除,你也不例外!他轻声吩咐左右:“出城给各个营头传令,根据皇上口谕,授权本官全权处置在永宁门外闹事的琼海军,现命他们将其围住,聚而歼之!”夏天南还在等着杨嗣昌态度软化,然后顺势提出谈判,再把自己的条件抛出来。可是杨嗣昌却一言不发,倒是城墙上缒下了几个吊篮,几个青衣小吏下来,一溜烟地往两边跑,转眼就没入了勤王军队的营中。夏天南不知道这些人的意图,但是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对魏连横、黄汉生等人说:“你们回到自己的部队中去,做好准备,我感觉姓杨的好像要搞事情。”他回过头对杨嗣昌喊话:“杨大人,你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掩盖自己的卑劣行径?”杨嗣昌冷冷一笑:“夏总兵,你仗着手中有兵,飞扬跋扈,在南京如此,在京城依然如此,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此时南、东、西三个方向纷纷传来几声炮响,外围的勤王大军帅旗开始移动,密密麻麻的士兵从营寨中奔跑出来,结成阵型,缓缓地向琼海军靠近。勤王的军队营寨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琼海军到达永定门下还是大同镇让开的道路,这时要形成合围之势也很容易,排成阵往永定门靠拢就是。不到半个时辰,山西、宣府、大同等镇的兵马就将琼海军团团围住,放眼望去,刀枪如林、人马如墙,三面水泄不通。夏天南哼了一声,对墙上大声说:“杨大人,我低估了你的心狠手辣,现在鞑子大军就在京畿,随时可能杀到,你居然在这当口驱使勤王大军围攻我们,就不怕鞑子突然出现,渔翁得利?我琼海军为朝廷杀了那么多鞑子,战功卓著,为何要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杨嗣昌冷冷地回答:“纵使你有微末功劳,可这不是你骄横的理由,一支敢在京师门口架炮的军队,朝廷不要也罢!且看战功卓著的琼海军,能否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下逃出生天。”“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想杀人灭口、掩盖你的罪行罢了。”夏天南冷笑道,“也罢,咱们手底下见真章,看看你这十万大军能否撼动我琼海军!”此时,三个团已经列阵完毕,大炮被拖离城门口,按照炮兵建制各自归位,对准了三个方向的勤王军队。正前方是大同镇的兵马,衣甲鲜明的王朴在阵前高声喊道:“平南伯,对不住啊,不是兄弟想要和你为敌,兵部杨大人有皇上的口谕,我们也是奉旨办事,没办法。”夏天南回答:“无妨,大家凭本事分个高下,我也想见识见识几大边镇的实力。”司马德低声问:“将军,真要开打?”“要不然呢?你以为杨嗣昌下了这么大决心,会半途而废吗?”夏天南盯着前方,“我倒不怕这所谓的几大边镇,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这样的仗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只会让鞑子高兴。”杨由基恨恨地说:“这些京城的官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居然让官兵内讧,难道就没人能制得了他吗?”“除了皇帝,恐怕没人能制止他。不过,这城外还有一张牌可以压制杨嗣昌。”夏天南微微一笑,望着张凤翼和梁廷栋所在的中军方向。司马德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恍然大悟,“怎么没想到还有他!此人再无能,还是兵部正堂,名义上还是杨嗣昌的上官。”“何止,张凤翼是勤王大军的督师,军队的指挥权还在他手里。只要他不是个死人,出来发句话,就算不能让大军后撤,起码能让指挥混乱,这些总兵就不知道该听谁的,咱们的机会就来了。”夏天南指着中军大帐,“由基,趁现在勤王大军没有统一指挥,按兵不动,你带人冲入大帐,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张凤翼出来发号施令,让大军后撤。”杨由基应下:“遵命。”司马德自告奋勇:“将军,文人之间好说话些,我随由基一起去吧,张伯起昏庸无能,耳根子软,也许我能说服他。”